《两宋词·张炎·梅子黄时雨》翻译|原文|赏析|评点

诗词鉴赏《两宋词·张炎·梅子黄时雨》张 炎

张 炎

病后别罗江诸友

流水孤村,爱尘事顿消,来访深隐。向醉里谁扶,满身花影。鸥鹭惊看相比瘦,近来不是伤春病。嗟流景。竹外野桥,犹系烟艇。谁引。斜川归兴。便啼鹃纵少,无奈时听。待棹击空明,鱼波千顷。弹到琵琶留不住,最愁人是黄昏近。江风紧。一行柳阴吹暝。

注释 ①罗江:即罗阳,今浙江温州瑞安,张炎于至元三十一年(1294)前后寓居于此。②深隐:隐居之人。指作者在罗江的友人。③流景:流动不息的光阴。④斜川归兴:晋陶渊明有《游斜川》诗,序云:“辛丑正月五日,天气澄和,风物闲美,与二三邻曲,同游斜川。”此处以斜川代指作者的故乡。⑤棹:船桨。⑥鱼波:水波。⑦弹到琵琶留不住:唐白居易有《琵琶引》诗,叙其送客浔阳江畔,夜闻商妇弹奏琵琶,感怀身世。此用该典。

万山苍翠图 【清】 高岑 故宫博物院藏

鉴赏 此词约作于至元三十一年(1294)左右,其时词人已经46岁。自宋恭帝德祐二年(1276)三月元兵攻入临安,张炎祖父张濡遇害,家被籍没,张炎始由一位承平公子沦落为落魄遗民,至此已经快二十年了。长期以来居无定所、漂泊流浪的生活,想必对他的健康产生了很大的损害。这一年贫病交加的词人在罗江停留了一段时间,结交了一些友人,病愈后为生计所迫,又不得不离开罗江。词序表明这首词是“病后别罗江诸友”所作,身体的虚弱与离别的惆怅交织,使整首词弥漫着忧伤的气息。

起笔从前来告别说起:“流水孤村,爱尘事顿消,来访深隐。”友人隐居的地方,是流水潺潺的安静村庄,这里环境优美,仿佛尘世间的烦恼都可以顿时消散。“爱”字,鲜明地传达出词人对这风景的喜爱,也为离别的恋恋不舍埋下伏笔。他前来与深隐的友人相见告别。也许是因为离别的伤感,他们喝了很多酒,都有些醉了,也不知是谁搀扶着谁,只记得花树的影子落在身上,斑斑驳驳。“满身花影”,这细节的插入让人惘然。“鸥鹭”二句,渐说到自身,自己的身体看起来竟然显得和沙鸥、白鹭一样消瘦,这消瘦让人心惊,然而近来的憔悴,却不是因为伤春生病而引起的。“不是伤春病”,呼应了词题中的“病后”,也暗示是由于离别的忧伤导致身体的消瘦。内心深有隐忧,以一声嗟叹,融情入景。“竹外野桥,犹系烟艇。”竹林外野桥边,还系着小舟,这风景既与首句“流水孤村”的幽静相融,也暗指曾泛舟同游的昔日时光。然而“流景”匆匆,终究是要离别了。

下阕以杜鹃的啼叫唤起归家的思绪,渐渐引出离别。“斜川归兴”用陶渊明《游斜川》典故。张炎多次在词中以陶渊明自比,如《声声慢·别四明诸友归杭》:“疏篱尚存晋菊,想依然、认得渊明。”清代陈兰甫《题<山中白云词>》云:“无限沧桑身世感,新词多半说渊明。”此词中便以陶渊明笔下的“斜川”代指故乡。杜鹃的啼叫听起来像“不如归去”,这叫声虽少,但总是时不时传入耳中,“无奈时听”。归家之心既已引动,则离别之伤即在眼前,但词人并未直陈哀怨,而是又转笔写景:“待棹击空明,鱼波千顷。”上阕提过的“流水孤村”“野桥烟艇”与这一句的水意相融。词人说要驾着小船,在空茫明净的湖水中,向千顷鱼波的水域驶去。“弹到”一句,引入琵琶的乐声,为这离别之景增添几分幽怨。渡口边饯行的琵琶一曲接一曲地弹奏着,然而“弹到琵琶留不住,最愁人是黄昏近”。黄昏已至,天色渐暗,该是到了要走的时候了。“愁”字与上阕的“爱”字遥相呼应,爱而不舍,又不得不舍,这黄昏、水边、琵琶声,都“调感怆于融会中”。歇拍宕开一笔写景:“江风紧。一行柳阴吹暝。”江边风紧,暝色中一行柳阴在暮霭中吹拂着。这暮色、江风、柳阴既是离别之景,也暗示了词人与友人告别时,内心的惆怅忧伤。张炎在《词源》中谈到“离情”时曾云:“离情……全在情景交炼,得言外意。”这以景结情的结句,留给读者悠悠余韵。

张炎后半生始终在漂泊的旅途中。无论是在绍兴、四明、吴中,还是在故乡杭州,他始终是一个异乡人。杭州的家,早在多年前就为元兵所毁,所以“斜川归兴”也并无太多吸引力。疲倦与无望,离愁与虚弱,构成这首词作的基调。他总是在不停地告别,告别友人,告别停泊的村庄河流。四年之后,他漂泊到宁波一带,写下了《声声慢·别四明诸友归杭》的词作,离情别绪,沧桑哀怨,词意与这首词是很相近的。(黄阿莎)

集评 俞陛云:“题云因病中怀归而作,实则因避世而思归,即鸥鹭亦知其不为伤春而病也。醉里扶花,烟中系艇,预想还乡风味,何等萧闲。而心中则凉丝弹罢,怕近黄昏,憔悴柳枝,岂能耐江风之严紧?艰危身世,望衡宇而欣奔,有情不自禁者。处处借景书怀,殊有手挥目送之妙。”(《唐五代两宋词选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