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唐宋五代词·韦庄·女冠子》韦 庄
韦 庄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①。别君时。忍泪佯低面②,含羞半敛眉③。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④,没人知。
松溪月晓图 郑午昌
注释 ①“正是去年今日”一句:韦庄《对梨花赠皇甫秀才》:“依前此地逢君处,还是去年今日时。”②佯:假装。③敛眉:紧蹙眉头。眉头紧锁的样子。④除却:除了。
鉴赏 对于韦庄词,历来文人均喜欢和温庭筠的词作比较,二者有相似之处,但也有不同的地方,王国维《人间词话》认为韦词高于温词,指出“端己(韦庄)词情深语秀,要在飞卿(温庭筠)之上”。叶嘉莹先生认为“温飞卿的词客观,韦庄的词主观”(《论韦庄词》),这是对于二者在词的用情方面所进行的比较。韦词的特点是善于把情感用真切的字句明白地倾吐出来,在人物性情的婉转之中显现真情。
从此词意境可以看出,这应是词人在别离之后怀念故人之作,至于故人的性别则可以透过“含羞半敛眉”断出应是词人的红颜知己,因为唯有娇嫩的女子,方能演绎出如此娇羞的仪态。
词人先用“四月十七”点明时间,斩钉截铁的肯定语气将铭刻在心中的离别之日用极重的分量指出来,而清晰的记忆,同时也意在突出对于分别之日辗转难忘的情绪,显得尤为情真意切,这点和白居易《暮江吟》“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中“九月初三夜”之刻骨铭心颇为相似。“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短短九个字既蕴涵了对离别已达一年之久的无奈,又裹藏着在不得相见的日子里绵绵无尽的相思之情。虽然词人并未直接表达难以抑制的情感,却能使人在“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的字句之间领悟到别离时的不忍和别离后的煎熬,尽管已间隔一年之久,词人却仍对分别时场景记忆犹新,不难令人体会到他在离别的寂寞中数着日子期盼重逢的热切心情。转眼的分别已经成为“去年今日”,却依然是在不得相见之中忍受相思之苦,无怪乎清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说,这十个字“真写得出”。
上片的铺垫可以看出词人对离别的“君”的想念,此种情感经过长久的积压,转到下片,开头便猛然接下“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之句,这是何其沉痛的境况! 原来前面的场景只是一场梦而已。或许分别的情景、女子不忍离去欲说还羞的神态在这一年之中已经梦到无数次,而每一次都是刻骨铭心的回忆。就这样在不断的魂牵梦绕之中一次次地由忆而梦、由梦而醒,梦醒之后又一次次地黯然销魂,在“空有梦相随”的境况之中沉痛地思念故人。“四月十七”正是月满之际,月依然是去年的月,当时月下依依的场景,是埋藏在内心深处不能与他人知晓的秘密,所见所知者,唯有天上明月,而温润如昔的今时明月又衬托出词人和思人孤独无人晓的处境。词人把悲情融入到浅淡的语言之中,使得郁郁的情感在文字之间溢出,这种情感上的表达特点,正如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所说:“似直而纡,似达而郁,最为词中胜境。”(张佩)
集评 明·汤显祖评:“直书情绪,怨而不怒,《骚》《雅》之遗也。”(《花间集》卷一)
明·卓人月:“徐士俊评:冲口而出,不假妆砌。”(《古今词统》卷四)
清·陈廷焯:“一往情深,不着力而自胜。”(《词则·闲情集》卷一)
清·王闿运:“不知得妙,梦随乃知耳。若先知那得有梦?惟有月知,则常语矣。”(《湘绮楼词选》前编)
链接 《女冠子》词牌。《女冠子》,原为唐代教坊曲名,后用为词调。清毛先舒《填词名解》卷一:“唐薛昭蕴始撰此调,云:‘求仙去也,翠钿今篦尽舍。’以词咏女冠,故名。”双调,有四十一字和一百十一字两体。四十一字体,九句两仄韵四平韵;一百十一字体,始于柳永的词作,二十一句十仄韵。
女冠子
韦 庄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①,频低柳叶眉②。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③。觉来知是梦④,不胜悲⑤。
注释 ①桃花面:指女子美丽的脸庞。②柳叶眉:女子弯弯的细眉若柳叶。③依依:依依不舍的离别之情。④觉来:醒来。⑤不胜(shēng):禁不住,不堪忍受。
鉴赏 韦庄的《女冠子》二首属于连章词,所谓连章即是用两首或是多首同调、异调的词组合成一个套曲,用以歌颂某一类题材。这一首和前面所讲的《女冠子》(四月十七)均是为了怀念旧时的红颜知己而作,意境也可以归在一起进行解读。对于韦庄的《女冠子》,历来的评价都很高,清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端己词清艳绝伦。”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通篇记梦境,一气赶下。梦中言语,情态皆真切生动。着末一句翻腾,将梦境点明,凝重而沉痛。”由此可见其写梦之情真意切。
仕女图 冯超然
上片开头便由“昨夜夜半”点入,虽只是平淡的一句话,却具有不可忽视的点化之术,唯有通过此句,方能领悟到后面所描绘的皆是回忆夜半时分梦中相见的场景。夜深人静之时,长久的离别使得思念愈演愈甚,在恍惚之中,与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梦中相见,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抵便是如此。“枕上分明梦见”之“分明”二字,则表现出梦之真切,醒来之后回忆梦中相见的细节依然是那么的明晰,只因为这是甚为重要的相思之人。离别之后的重逢,相见的欣喜,别后的诸多滋味涌上心来,有许多的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梦中思念之人容颜依旧,还是那么的娇羞可人。“桃花面”又叫“红妆”,即用红粉着颊,使之艳如桃花;“柳叶眉”则指代那些既美丽而又善良、心肠柔软的温柔佳人,这里是在着意地渲染女子秀丽的容颜,正是因为这样的面若桃花,更是使得离别之后在梦中仍旧念念不忘。
二人重逢,内心荡漾着幸福的涟漪,但作为矜持的女子,在情感面前依然要维持所谓的风度礼仪,下片“半羞还半喜”就可以看出女子的内心和行为之间的矛盾之处,急切想见的人儿就在眼前,郁结已久的那份欣喜若狂虽然貌似难以抑制,却还要不胜娇羞地低眉克制,偏偏正是这样的神态举止,更是让意中人恋恋不舍。分别是最痛苦的,“依依”二字,最让人心有千千结,《诗经·小雅·采薇》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树皆有情,人何以堪?与人依依惜别,是最为痛苦的事情,更何况是自己心爱的人呢。在最后的时刻,一切的言语都不能表达内心的不舍,用“欲去”来显现“依依”,读来更是有百转千回的韵味,让人内心深处荡起别样的共鸣。离别本已是痛苦的事情,然而在最后突然“觉来知是梦”,发现别离也仅仅是梦中的场景,甚至真实的人都不得相见,连离别都是奢求,这本身已经不再是不舍和痛苦可以化解的了。在梦醒之后,回忆相见时的场景,再想着现实中的别离,仿佛一切都离自己远去,孤独感袭来,此时此景,唯有“悲凄”二字可堪描述了。(张佩)
集评 刘永济:“写来甚工细而出语却自然。此种手法,与温飞卿异曲同工。”(《唐五代两宋词简析》)
唐圭璋:“此首通篇记梦境,一气赶下。梦中言语、情态皆真切生动。着末一句翻腾,将梦境点明,凝重而沉痛。韦词结句多畅发尽致,与温词之多含蓄者不同。”(《唐宋词简释》)
链接 人面桃花的出典。在中国古典诗词中,“人面桃花”专门用以形容女子娇美的脸容。这一典故出自唐代诗人崔护的名诗《题都城南庄》。关于这首诗歌的本事见于孟棨的《本事诗·情感》,其中不免传说成分,但在唐代却是脍炙人口。崔护应举落第,于清明日独游都城南,酒后干渴,想求水饮。见得居人之庄,扣门久之,有女子启门赠水。女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妖姿媚态,绰有余妍。二人彼此久久目注。崔护离去时,女子送至门口,二人恋恋不舍。等到来年清明,崔护再至城南按径寻访,只见门院如故,而不见去年之人,崔护因题诗于左扉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几天后,崔护再到城南寻找,听门内有哭声,问其原委,一位老父出来说:“我女儿自去年以来,常神情恍惚若有所失。那日回家时,见在门上的题诗,便病倒,绝食数日便死了。”崔护十分悲痛,进门大哭亡灵,死者竞感其意而复活了。老父大为惊喜,便将女儿许给了崔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