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两宋词·辛弃疾·水调歌头》辛弃疾
辛弃疾
元日投宿博山寺①,见者惊叹其老。
头白齿牙缺,君勿笑衰翁。无穷天地今古,人在四之中。臭腐神奇俱尽②,贵贱贤愚等耳,造物也儿童。老佛更堪笑,谈妙说虚空。坐堆豗③,行答飒④,立龙钟。有时三盏两盏,淡酒醉蒙鸿。四十九年前事⑤,一百八盘狭路⑥,拄杖倚墙东。老境竟何似,只与少年同。
注释 ①博山寺:参见1006页辛弃疾《鹧鸪天》注①。②臭腐神奇:《庄子·知北游》:“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腐朽;腐朽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③堆豗:困顿貌。欧阳修诗:“三日不出门,堆豗类寒鸦。”④答飒:懒散不振作的样子。《南史·郑鲜之传》载当时傅亮、谢晦地位日益隆高,范泰常让诮郑鲜之说:“卿与傅、谢俱从圣主有功关洛,卿乃居僚首,今日答飒,去人辽远,何不肖之甚!”⑤四十九年:《淮南子·原道训》:“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⑥一百八盘:喻老而多艰。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余尝有诗云:‘壮图鹏翼九万里,末路羊肠百八盘。’”
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于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家居带湖时所作。在带湖期间,他是博山寺的常客。稼轩词中有许多与博山相关的作品,如著名的《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少年不识愁滋味”等。博山对词人来说是一片可以暂时避开尘世的净土,一个可以栖居的家园,《丑奴儿近·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中有“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句,清幽闲静,宛若羲皇上人。他常常造访博山寺,与寺中人十分熟悉,到了彼此不用寒暄的地步。《鹧鸪天·博山寺作》开头说“不向长安路上行。却教山寺厌逢迎”,他宁可舍弃仕途,做山寺的常客。
雪夜访普图 【明】 刘俊
故宫博物院藏
本词的写作背景是,稼轩在淳熙十六年的元日投宿博山寺,寺中多日未见的朋友惊叹其衰老之速。起句承接词序,自画老态:头白齿豁惹人笑,上片的其余部分皆为议论。天地今古,无涯的空间、无穷的时间之中,人是有穷尽的。人与万物的诞生与消亡,腐朽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腐朽,不论贵贱贤愚都逃不出这个循环。对个人而言,百年之后,臭腐、神奇、贵贱、贤愚都不复存在。基于此,佛教宣扬虚空的理论,词人表面上认为谈妙说空的老佛只堪一笑,实则面对匆匆而来的衰老何尝不作空虚之想。
过片一连三个三字句刻画出自己在坐、行、立三种行动中表现出来的老态,它们照应上片开头对外貌的静态描绘,句法齐整,让人印象深刻。动态描绘之后,作者自述了生活状态:“有时三盏两盏,淡酒醉蒙鸿。”辛弃疾嗜酒,以致于喝到“咽如焦釜”“气似奔雷”(《沁园春》)的程度。紧接其后的两个以数量词为修饰的名词性短语,字面上既没有描写的生动又没有议论的锋芒,字面底下却深寓感慨,四十九和一百八两个数字一实一虚:蘧伯玉说自己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也就是往事皆非,淳熙十六年(1189),稼轩恰好五十岁,一句“四十九年前事”把本来可以虚用的数词坐实,道出自己的实际年龄,嗟叹光阴倏忽即逝,同时这个不完全句歇后省前,暗示“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的意思;“末路羊肠百八盘”,稼轩青年得志,老而多艰,正是末路曲折,长期志不得伸、罢居乡里的他“望秋先陨”,经历了四十九年前事,走过了一百八盘狭路以后,他被定格在“拄杖倚墙东”的画面中,其中辛酸,不言自明。
元日是新的一年的开始,象征着希望和更新,人们习惯于在这样的日子回顾过去,展望未来,可是对于一个带着无穷遗憾渐渐步入暮年的人来说,过去充满苦涩,未来已不可期盼。(刘珺珺)
集评 明·卓人月:“我疑稼轩不死,何惊其志耶?”(《古今词统》卷一二)
链接 老人十拗。周必大《二老堂诗话》上卷记载有老年人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来的十种反常的性情与举止,谓之“老人十拗”,为:不记近事记远事;不能近视能远视;哭无泪,笑有泪;夜不睡,日睡;不肯坐,多好行;不肯食软,要食硬;儿子不惜,惜孙子;大事不问,问碎絮事;少饮酒,多饮茶;暖不出户,寒则出。“十拗”的归纳,反映出宋人对老年心理和生理上的变化较前人有更深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