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两宋词·辛弃疾·水调歌头》辛弃疾
辛弃疾
盟鸥①
带湖吾甚爱②,千丈翠奁开③。先生杖屦无事④,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⑤。白鹤在何处,尝试与偕来⑥。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⑦。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⑧。废沼荒丘畴昔⑨,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东岸绿阴少,杨柳更须栽。
注释 ①盟鸥:与鸥鸟结盟。②带湖:参见997页辛弃疾《沁园春》注①。③千丈翠奁:指带湖。奁(lián),镜匣。④屦(jù):单底鞋,多以麻、葛、皮等制成。后也泛指鞋子。⑤“凡我”三句:戏拟古代会盟之辞。《左传·僖公九年》:“齐侯盟诸侯于葵丘,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⑥偕来:一起来。⑦“破青萍”三句:指鸥鹭站立在布满青苔的湖岸上,排开水中的浮萍和水草。⑧“窥鱼“二句:嘲笑鸥鹭只知道觊觎水中的游鱼,不知举杯遣怀。⑨畴(chóu)昔:往昔。
踏歌图【宋】 马远
故宫博物院藏
鉴赏 孝宗淳熙八年(1181)冬,辛弃疾改除两浙西路提点刑狱,旋即因台臣王蔺劾其“用钱如泥沙,杀人如草芥”而被罢免。次年春,带湖新居落成,刚刚赋闲的稼轩写下了这首与鸥鹭结盟的词作。“盟鸥”之题本身已经包含了戏谑的意味,纵观此作,对于结盟的双方,作者都有谑意,自己既看不到国家称雄,像当年的齐国那样主导会盟,又因为个人与世龃龉,难以与人结盟,只能退居山林,与鸥鹭为盟。当然,这一层心态隐藏得很深,不易在字面上发现。作为另一方的鸥鹭也甚为可笑,自己好意与之结盟,而它根本不留意于此,反过来又显示出词人自身境遇的可笑可叹。
作者对于带湖胜境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千丈澄湖如宝带,又如掀开的镜匣,散射着粼粼光亮。自己的新居前枕此湖,位置得天独厚,赋闲在此,怎能辜负自然的一番美意。杜甫诗云:“一日上树能千回。”(《百忧集行》)稼轩则是一日绕湖能千回,徜徉湖畔,怡情悦目,直把尘心都抛却。为了表明自己乐与山林为伍的心迹,他召来身边的鸥鹭结“葵丘之盟”,以期日后能彼此放心地共同进退,甚至希望鸥鹭将幽居的白鹤也召来,闲云野鹤,际会山林。
过片对鸥鹭的刻画相当传神,情态毕现,一连串的动词让人乍一看不知是写鸥还是写人。三个动词一一与水中或水边的植物结合,简洁精到,又十分工整。观察如此细致,在湖边徘徊的词人对身边共同栖止的“伴侣”可谓饶有兴味。可惜,正如唐崔道融《江鸥》诗所云:“白鸟波上栖,见人懒飞起。为有求鱼心,不是恋江水。”总是专注地窥视湖面的鸥鹭,既不对词人有情,也非对湖水有意,它真正感兴趣的是可以供口腹之求的水中游鱼。如此看来,这些与山水为伍的鸥鹭与尘世中汲汲于生计的人们有何分别。作者发现友伴原来与自己同居而异梦,先前结盟的好意只是一厢情愿,失望自不待言,而他真正失望的其实是官场上那些像窥鱼的鸥鹭般一心算计别人的小人。对于他们,失望之余,是嘲笑和怜悯,因为他们辜负了上天的美意,也丧失了放下心中负累、举杯畅怀的乐趣。接着,作者的视点从鸥鹭身上移开,放眼新近开垦完毕的整片乐土,今昔对比,自己几乎是化腐朽为神奇了,荒烟蔓草之地,如今已是高人雅士可居可游,可以迎风对月、吟咏抒怀的理想乐园。
结尾最绝:东岸的绿荫太少,还要多种几株杨柳,明白如话。发现了新居环境中的缺憾之后心中自然盘算着如何弥补,既像在喃喃自语,又像在对到访的友人随口诉说。不经意地一说,比“带湖吾甚爱”的抒情更能表现对带湖新居的喜爱。信手拈来,生机盎然。
本词的几大特色是新奇、质朴、谐谑。于质朴中寓新奇,在谐谑处流露质朴。明卓人月《古今词统》说:“文胜质则史,此妙在文中带质。”“文中带质”的效果是怎样形成的呢?作者善于化用前人成语,古雅而又出自己意,纯朴而又暗藏玄机。起头便以散文笔法直抒胸臆,情感和语言都不加文饰,相当朴实,结尾更是如日常话语般随口说出的小盘算,没有任何刻意经营文句的痕迹。直抒感情或随口道来,容易流于粗俗,非才高气盛者实难驾驭。
词中戏仿手法的运用又是一绝。春秋时期诸侯国之间的盟誓之词是非常严肃的外交辞令,要友好而有霸气。稼轩以游戏精神对其进行了巧妙的点化,化解了霸主的豪气,却又不失盟誓应有的坚决。将严肃的结盟对象变为不解人语、不谙人情的鸥鹭,以对待人的方式对待它们、关注它们,自娱自乐的倾向明显,可是读者又分明能看到他在娱乐之中对行藏用舍的出处问题的严肃考虑。此种化古于今、化庄为谐的手法创造了非常新奇的效果。(刘珺珺)
集评 清·李调元:“辛稼轩词肝胆激烈,有奇气、腹有诗书,足以运之,故喜用四书成语,如自己出。”(《雨村词话》卷三)
清·陈廷焯:“一气舒卷,参差中寓整齐,神乎技矣!一结愈朴愈妙,看似不经意,然非有力如虎者不能。”(《词则·放歌集》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