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词·黄庭坚·诉衷情》翻译|原文|赏析|评点

诗词鉴赏《两宋词·黄庭坚·诉衷情》黄庭坚

黄庭坚

在戎州,登临胜景,未尝不歌渔父家风,以谢江山。门生请问:“先生家风如何?”为拟金华道人,作此章。

一波才动万波随,蓑笠一钩丝。锦鳞正在深处,千尺也须垂。吞又吐,信还疑,上钩迟。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

注释 ①金华道人:即唐代词人张志和,自号烟波钓徒,东阳金华(今属浙江)人,曾写有《渔歌子》五首,对后世影响很大。

鉴赏 元符元年(1098),黄庭坚由之前贬谪的黔州移到戎州,他在《与宋子茂书》中说:“此方米麦皆胜黔中,食饱饭,摩腹婆娑,以卒岁月。闲居亦强作文字,有乐府长短句数篇,后信写寄。”可见,他对新居所戎州还是比较满意的,当然,这种“满意”是出于他对自己心态的调整,也是一种故作旷达的自嘲。所谓“食饱饭,摩腹婆娑,以卒岁月”既有一种隐居出世的悠闲,也有一种彻底的失望之感。不过,戎州的生活毕竟已经好多了,他还能每每“登临胜景”,还有门生相随,这一切又都给他很大的安慰。这首小词,就是他在一次登临展怀之后,应门生所请而作的。

黄庭坚自己说,这首词是拟“金华道人”歌“渔父家风”,金华道人是指张志和,他所作的著名组词《渔歌子》,表达的是一种“得道身不系,无机舟自闲,从水远逝兮任风还,朝五湖兮夕三山”(释皎然《奉和鲁公真卿落玄真子舴艋歌》)的情趣。黄词同样也是表达一种寒江独钓、浑然忘机的境界。

松溪钓艇图(局部) 【元】赵雍 故宫博物院藏

全词的开篇就是描绘了这样一幅独钓寒江图。“一波”是指鱼线颤动引起的波浪,“万波”则是风吹江面的微澜。整个画面,既有细微到极致的工笔描绘,也有非常宏大的粗笔勾勒。第二句的焦点是渔翁,但却通过“蓑笠”“钩丝”两个侧面来描写,这样既含蓄又真实。我们远远地观赏这幅独钓图时,渔翁给我们的直观影像,就只是蓑衣、斗笠和钓竿。“锦鳞”二句是虚设之笔,渔翁仿佛能看到鱼儿在水下游动的情景,而他在水上垂钩,一上一下,一静一动,显出一种浑然忘情的真味。下阕紧接着这种虚笔而又进一步,描写鱼儿在水下迟迟不肯上钩的犹疑神态,此时渔翁的心神仿佛能够与游鱼相通,他就是鱼,鱼就是他,从而表达一种“物我两忘”的更高精神境界。在这种境界下,末三句的轻轻点染,显得空灵蕴藉。渔父本来就志不在鱼,在他“乘兴而来,兴尽而反”之时,“水寒江静”,正是他心灵完全平静的表现,“满目青山”则是他心满意足的神态。最后“载月明归”一句,便在天地一片澄澈中结束了全词。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六引《冷斋夜话》:“华亭船子和尚有偈子曰:‘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丛林盛传,想见其为人。山谷倚曲首,歌成长短句曰(略)。”华亭船子和尚的这首诗原是《拨棹歌》三十九首之一,《拨棹歌》本是超度众人的偈语。这首诗的前两句是暗指沽名钓誉、追名逐利的纷扰世态,下两句是象征摒弃名利之心后,透彻空明的境界。黄庭坚的词,其意象、用语均化用自这首诗,但所表达的思想却有很大不同。在他登高览胜、感怀今古之时,他向往的是一种寒江独钓、泛舟五湖的自由自在,这是与张志和的《渔歌子》神同意合的,这就是所谓的“渔父家风”。

这首词在取景设境上很有特色。整首词都是用一种象征的笔法,作者实际上并没有身临其境地去垂钓,而是借用前人的诗词或者画卷,来铺排一种想象中的场景。在字面上,这首词可以说完全化用了《拨棹歌》,在这种意义上也可以算是一首“隐括”词,但是在具体的含义和境界上,它又多有超出原诗的地方。作者展开丰富的想象,利用了一连串跳跃的镜头,组成了一幅空明澄澈又饱含诗意、禅意的动态图景。这首词在当时颇为有名,相传南宋张元幹因此将《诉衷情》的词牌改为《渔父家风》。(姚苏杰)

链接 黄庭坚主张“无一字无来处”。黄庭坚主张诗歌的文字要有出处,要善于运用成语典故,他在《答洪驹父书》中说:“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因此,他主张像杜甫、韩愈等“古之能为文章者”一样,通过“勤读书”向古人学习,积累掌握大量的书本知识和语言材料,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和写作技巧,然后就能“点铁成金”,做到字字有来处而又推陈出新。“无一字无来处”是黄庭坚对古人创作经验的总结,也是他对今人诗歌创作的要求,成为江西派“法古生新”诗论的核心内容之一,对江西派的诗歌创作产生过重大影响。

山谷体。黄庭坚诗驱使书卷、追新务奇、折拗峭拔、生新瘦硬,下开江西诗派,一时影响甚至大于苏轼。宋人对之评论甚多,如苏轼称“鲁直诗文如蝤蛑江瑶柱,格韵高绝,盘飧尽废。然不可多食,多食则发风动气”(《书黄鲁直诗后》)。杨万里则以黄诗成句对其诗加以概括:“‘风光错综天经纬,草木文章帝杼机。’又:‘涧松无心古须鬣,天球不琢中粹温。’又:‘儿呼不苏驴失脚,犹恐醒来有新作。’此山谷体也。”刘克庄则以“锻炼精而情性远”为“山谷体”之特征。严羽《沧浪诗话·诗体》论列历代诗歌的体制、流派、风格时,以人论诗,举“山谷体”为其中一体,认为黄庭坚和苏轼一变“唐人之风”,对他们“始自出己意以为诗”表示不满;对“山谷体”和江西派“多务使事,不问兴致,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则持严厉的批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