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两宋词·柴元彪·苏幕遮》柴元彪
柴元彪
客中独坐
晚晴初,斜照里。远水连天,天外帆千里。百尺高楼谁独倚。滴落梧桐,一片相思泪。马又嘶,风又起。断续寒砧①,又送黄昏至。明月照人人不睡。愁雁声声,更切愁人耳。
注释 ①寒砧:指寒秋的捣衣声,这里衬托秋景的冷落萧条。砧,捣衣石。
鉴赏 这是一位饱尝旅居漂泊滋味的词人。虽然生卒年已不可考,但从他留下的八首词作中六首为客中所作的情况看,柴元彪似乎一直都为乡愁所困扰。“欲归未得”是其永恒的主题,词中多是哀伤忧愁,多写风雨黄花。这首《苏幕遮·客中独坐》,可视为他旅居生涯的一个片断。
也许是某日独坐在客舍中,黄昏的暮霭引发了乡愁。他提笔便写下了这样一句:“晚晴初,斜照里。”在古老的《诗经》中,怀人的忧伤不也是在黄昏时被点燃的么?“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诗经·王风·君子于役》)“远水连天,天外帆千里。百尺高楼谁独倚。”这三句也许是他目所能及的水面风景,也许只是想象。温庭筠曾用相似的字句来写闺愁:“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馀晖脉脉水悠悠。”(《望江南》)本词中的这三句显然化用温词以寄托他的情思,“独倚”的人是谁呢?也许是词人所思念的家人。想象对方在高楼眺望,独倚栏杆;想象对方望尽千帆,怅然若失。这便是“我思君处君思我”(苏轼《蝶恋花·暮春别李公择》)。一种相思,化作两处闲愁,于是引出:“滴落梧桐,一片相思泪。”
“梧桐”是古典诗词中经常用到的意象,常作为离别或思念的背景。如“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唐温庭筠《更漏子》);又如“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李清照《声声慢》)。本词却别出心裁,说滴落梧桐的,不是三更雨,而是一片相思之泪。以泪来代替雨,可见寂寞之深;行者与居者,两处都在为离别而落泪,所以说“一片”。跨越空间,糅合时空,以“相思泪”结束上阕,留给人凄然之情绪。
下联从“马又嘶,风又起”落笔,词境寂寥,描画出一幅西风瘦马图。两个“又”字的重复使用,仿佛无奈的叹息声,增添忧伤缭绕的情绪。它们传递出悲伤,因为这萧瑟风声、悲凉马鸣并非一日一夕,而是日日年年。这客中孤寂的岁月,是不知何日才能归家的无望。“断续寒砧”,是深秋时女子捣衣的声音。在沉沉的暮霭中,听着断断续续捣衣的响声,不知是哪家的女子为了家人准备冬衣。这声音更唤起疲惫旅人的乡愁。他的家乡,在每一年的深秋,也有家人为了他而准备冬衣吧。而今冬日将临,独居异地,耳边没有家人的笑语,唯有马嘶风起,唯有寒砧声声,在独坐中,暮色渐深。不说天已黄昏,而说“断续寒砧,又送黄昏至”。一个“送”字,在别致之外,使词意自然承接。在另一首《踏莎行·戊寅秋客中怀钱塘旧游》中,词人写到:“满船空载暮愁来,潮头一吼推将去。”以潮头退去暮愁,也是极为别致之笔。“明月照人人不睡”,既点明时间已从黄昏过渡到深夜,又写出夜已深而仍无法入眠,只能仰望明月的乡愁。“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唐李白《静夜思》)的深情,便包含在这月光流转中。这与他作于宋亡后的《高阳台·怀钱塘旧游》“知心只有西湖月,尚依依、照我徘徊”词意相似。“愁雁声声,更切愁人耳。”以愁心听雁声,便觉雁声也带着悲愁。结尾点出“愁人”,那是“无限归心归不去”(《蝶恋花》)的思乡之愁。
在这首客中独坐时写下的小词中,所有的物象都在指向“愁”:“马嘶”“风起”“寒砧”“黄昏”“明月”和“愁雁”。这一切包围了词人,更引发了他的愁思。在他的其他词作中,这些意象也总是反复出现,如“雁声叫彻芦花渚。亭前落叶又西风,断送离怀无著处”(《踏莎行·戊寅秋客中怀钱塘旧游》),如“雁声叫断潇湘浦”(《蝶恋花》),又如“砧声敲碎谁家月”(《惜分飞·客怀》),等等。在柴元彪保留下来的词中,它们构成一个永恒的主题,无处不在地述说着词人在漂泊旅居时的思乡之愁。(黄阿莎)
归舟图 【清】黄慎 首都博物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