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词·秦观·望海潮》翻译|原文|赏析|评点

诗词鉴赏《两宋词·秦观·望海潮》秦 观

秦 观

梅英疏淡,水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春山清霁图 【元】马琬 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注释 ①水澌溶泄(yì):流水缓慢流动。澌,流冰。②金谷:即洛阳名胜金谷园。晋太康中石崇筑园于金谷涧,集会宴游。③铜驼:洛阳街名,也是古时的游览胜地。④误随车:韩愈《嘲少年》诗:“直把春偿酒,都将命乞花。只知闲信马,不觉误随车。”⑤“西园”句:记当年宴饮于金明池和琼林苑的情形。⑥是事:犹言事事、凡事。

鉴赏 这是作者重过西园时的怀旧之作,通篇充满着对往日俊游欢宴的追念,以及对今日萧条寂寞的哀伤,寄托了很多人生感慨。“西园”的所指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是当时驸马都尉王诜的花园,元祐三年(1088)苏轼与秦观等十七人曾在此雅集,李公麟作《西园雅集图》,秦观“幅巾青衣,袖手侧听”。另一种观点认为西园是代指汴京名胜金明池与琼林苑,元祐五年(1090)秦观制举及第,此后在京供职五年,因得以参与当时名公的宴游集会。元祐七年(1092)朝廷赐宴,《淮海集》载《西城宴集》诗序:“元祐七年三月上巳,诏赐馆阁官花酒,以中浣日游金明池、琼林苑,又会于国夫人园,会者三十有六人。”这次罕有的盛会,肯定给作者留下了很深的记忆。元祐八年(1093)年,高太后崩,次年初春,哲宗皇帝亲政,改元绍圣,大贬元祐党人,秦观出为杭州通判。本词当作于秦观预感到政局将变或者政局已变即将离京之时。作者怀旧思今,觉前途渺茫,不禁感慨万千。因此这里无论他所怀念的“西园”究竟是指哪个地方,都不影响本词情感的表达。

整首词的结构呈现三段式:开头六句写眼前之景,渐渐引入怀旧的氛围;中间八句写回忆,追忆过往的繁华欢乐,浓墨重彩,与下文的萧瑟形成对比;结束八句写感怀,由怀旧而对比古今,融入作者的哀伤感情。结构布局非常平稳、自然。

词的开篇交代节气以及时节特有的景致。梅花渐渐稀疏,落花飘在水上,随水流逝,让人明显感受到季节的变化。“东风”一句中“暗换”二字,点出了词人对这一景象的猛然感知。作者由物候的变化觉察到岁月的流逝,于是心中产生了强烈的震动,这也是整首词生发感情的基础。接下来“金谷俊游”等句是写作者故地重游时的场景。金谷园、铜驼街本是洛阳的著名景观,这里代指北宋汴京的名胜。作者自元祐五年起,在汴京供职五年,对这些名胜自然十分亲切、熟悉。在这天气初晴之时,在这风景如画又亲切熟悉的地方,即将离开汴京的作者自然勾起了许多回忆和感慨。初春季节,地上的青草尚未长大,因此漫步时,游人能直接踩在沙土之上,“新晴细履平沙”一句,写出一种极安闲的情致。

“长记”二字引起下文八句的回忆。“误随车”用韩愈《嘲少年》的典故,回想以前作者在此宴游时发生的趣事。“误随车”表面上是写作者因太专注于路上的美景,而不觉误跟了他人的车辆,实际上,我们从下面的描写可以看出,这显然与男女恋情有关。李白《陌上赠美人》:“骏马骄行踏落花,垂鞭直拂五云车。美人一笑搴珠箔,摇指红楼是妾家。”唐张泌《浣溪沙》也有“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慢回娇眼笑盈盈。消息未通何计是?便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的描写。这些都可作为本词“随车”的注释。原来词人的“误随车”并非是简单的错误,而是有一段温馨且充满遐想的回忆。因此下面“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二句,虽然只写当时的春景以及观赏者的心情,但暗里却含着对这段美好往事的回味,“芳思交加”一句尤其明显。“柳下桃蹊”句是作者“误随车”时的所见,或许他此时已不是无心之误,而是刻意地追随而来。“柳下桃蹊”是多么美丽的景致,而“乱分春色”又似乎可见作者的心绪。

换头“西园”三句,从白日的美妙回忆,转到夜晚的愉快宴饮,欢乐之情一脉相承。古代文人雅士,往往以集会宴游为人生一大乐事,曹植《公宴》:“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参差。”曹丕《与吴质书》:“白日既匿,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舆轮徐动,宾从无声;清风夜起,悲笳微吟。”又云:“从者鸣笳以启路,学托乘于后车。”丰盛的晚宴,高雅的文士,美妙的音乐,本词把这种种快乐要素进行铺排,烘托出极为欢乐的气氛。作者显然化用了曹植等人的诗文,但也未尝不是当时的实际场景。“华灯碍月,飞盖妨花”极写宴会之胜:高悬的华灯盖过了月亮的光辉,来往车辆的华盖使得花儿都失去了颜色。这浓墨重彩的描绘,把宴会的热闹写到了极致。但愈热闹就愈衬出现在的凄凉、寂寞。

“兰苑”以下,语意急剧转折。“兰苑未空,行人渐老”是“物是人非”之意,由此而引发作者的诸多感慨。在满怀愁绪的词人心中,每件事都是值得嗟叹的,所以他说“重来是事堪嗟”。但是作者又不直接写自己的感慨,而是把感情寄托到写景上来。“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三句,写故地重游时所见的萧瑟、落寞之景,与回忆中的繁华形成极大的反差。“无奈”是作者无可奈何的心境,经历了许多世事变幻的他,仕途受挫,壮志难酬,一系列负面的情绪一涌而至,所以有了“归心”。然而这个世界,何处才是自己的归宿?词人也只能无奈地“暗随流水到天涯”。这一句,呼应最开头“梅英疏淡,水澌溶泄”二句,以落花的随水流逝,比喻人生的漂泊,前后照应,结构精致,用意深邃。陈匪石《宋词举》说:“至此词局度安详,语意婉约,气味醇厚,则少游之本色。”本词“局度”诚然“安详”,但也不是没有精工、跌宕之处。(姚苏杰)

集评 清·周济:“两两相形,以整见劲,以两“到”字作眼,点出“换”字精神。”(《宋四家词选》)

清·陈廷焯:“少游词最深厚,最沉着,如‘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思路幽绝,其妙令人不能思议。”(《白雨斋词话》)

链接 秦七黄九。秦观排行第七,黄庭坚排行第九,而二人同时闻名,故并称秦七黄九,省称“秦黄”。陈师道《后山诗话》云:“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尔,唐诸人不逮也。”清人彭孙遹《金粟词话》“黄不及秦”云:“词家每以秦七黄九并称,其实黄不及秦甚远,犹高(观国)之视史(达祖),刘(过)之视辛(弃疾),虽齐名一时,而优劣自不可掩。”沈雄《古今词话·词话》上卷“秦黄优劣”云:“词家以秦、黄并称。然秦能为曼声以合律,形容处殊无刻肌入骨语。黄时出俚浅,可谓伦父,然黄有‘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峭健亦非秦所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