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词·苏轼·西江月》翻译|原文|赏析|评点

诗词鉴赏《两宋词·苏轼·西江月》苏 轼

苏 轼

平山堂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注释 ①平山堂:欧阳修知扬州时所建之堂,在扬州大明寺西南。②三过:元丰七年(1084)十月,苏轼由黄州移汝州,第三次经过平山堂。③弹指:言时间极短。④老仙翁:指苏轼的恩师欧阳修,此时已故去。⑤“壁上”句:欧阳修在平山堂壁上留下了许多墨迹,“龙蛇飞动”是形容笔势飞扬腾跃。⑥文章太守:欧阳修《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一词有“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句。⑦“休言”二句:白居易《自咏》有“百年随手过,万事转头空”,苏轼反用白居易的诗意,含义深刻。

绿野堂图 【清】袁耀

鉴赏 这是一首怀念恩师欧阳修的词。对苏轼来说,欧阳修不仅是他受业的恩师,也是一路提拔他的文坛领袖,更是让他一生都仰慕、崇敬的道德伟人。可以说,苏轼崇高的人格有很大一部分是源自欧阳修的影响。苏轼一生写了很多赞美、怀念恩师的文章,从初闻欧阳修之名一直写到自己生命的尽头。他怀念欧阳修的词作也有很多,但大概要数这首《西江月》最有风致、最有感情。我们可以联系当时的背景来体会词中包含的深沉意蕴。

元丰七年(1084)四月,苏轼结束了漫长的黄州贬谪生活,“量移汝州”。在黄州的五年时间里,苏轼过着几乎是软禁的生活,也从未离开过这个穷乡僻壤。这次离开黄州之后,苏轼经过扬州拜访了平山堂,凭吊恩师。此时离上一次苏轼拜访平山堂(在熙宁七年(1074),即第二次过平山堂)已经整整十年,离最后一次见到欧阳修(在熙宁四年,即第一次过平山堂)已十三年。此时欧阳修逝世已经十二年,词中所谓“十年不见老仙翁”,如果按照数字来看,应是指离上一次过平山堂吊唁已十年。但文人写词可以只举其成数,十二年、十三年未必不可以称“十年”,所以这里所说的“十年”可以有多种理解。此时,岁月的无情流逝,物是人非的景象,以及这些年来的坎坷经历,让苏轼感慨万千。

词的开篇三句,有一连串数字:“三过”“半生”“十年”。这三个数字写尽了这些年苏轼的经历和心情。苏轼平生三过平山堂(已见上文),当他第三次登上平山堂时,前两次的景象一一浮现,给他造成一种时空交错的幻觉。十几年的、或者半辈子的时光,在记忆中如梦一般短暂迷离。“弹指”一词本是佛教用语,见唐释道世《法苑珠林》卷一引《僧祇律》:“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名一弹指,二十弹指名一罗预,二十罗预名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把“半生“说成一“弹指”。一长一短形成对比,这也是用了佛家的观念。经过黄州贬谪之后,苏轼对佛家的理论有了比较深的了解,词中随手用来,自然圆融。“壁上”句写欧阳修留下的墨迹,增添了物是人非的感慨,“龙蛇飞动”既是形容其字的俊逸潇洒,也与“老仙翁”的身姿呼应,暗示他的道德文章。

接着由欧阳修的墨迹想到他的生平著作,“文章太守”一语既承接上文语义,又暗用欧阳修词中的句子,十分神妙。这里的“欲吊……仍歌……”是一个整体,“歌杨柳春风”是“吊文章太守”的具体方式。欧阳修曾在平山堂前种植柳树,其《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有“手种堂前垂柳”一句,苏轼十年之后拜访平山堂,这柳树必然已是巍巍长成了。所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睹物思人,追忆已逝的岁月,总能平添无限的悲意。承接这种悲意,苏轼又化用白居易的诗,慨叹生命的虚无——这是他身罹大难之后一直都有的慨叹。前人往往激赏本词的最后两句,因其在化用白居易诗之外,又增进一层:既感慨岁月、生命的虚无缥缈,又指出世间人在未曾醒觉之前,都只是沉睡在梦中,也包括他自己。这种带有自哀的自醒,是苏轼思想成熟的表现。

宋释德洪觉范《石门文字禅》卷二七《跋东坡平山堂词》记载:“东坡登平山堂,怀醉翁,作此词。张嘉甫谓予曰:时红妆成轮,名士堵立,看其落笔置笔,目送万里,殆欲仙去尔。余衰退,得观此于祐上座处,便觉烟雨孤鸿在目中矣。”这段记载给我们留下了当时场景的珍贵记录。“红妆成轮”“名士堵立”,可说是一场盛会,但是苏轼“目送万里”“殆欲仙去”,则哀伤之情溢于言表。在盛会之时写一点岁月流逝的感慨,这是自古以来文人的俗套,苏轼或许也不免有些刻意。但是苏轼的感慨是有真实的经历和现实为基础的,在他崇高的人格的感召下,当时的观众和今日的读者在看到这些字句时,都会感慨万千。(姚苏杰)

集评 清·陈廷焯:“东坡《西江月》云:‘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追进一层,唤醒痴愚不少。”(《白雨斋词话》卷六)

链接 宋代理学家文章理论的发展。北宋时代的理学家,开始承韩愈的“文道”论,在文章的观念中逐渐强化“道”的核心地位。北宋理学家周敦颐在其《通书》的《文辞》篇中明确提出:“文所以载道也。”这也就是后来常被人说起的“文以载道”说。到了二程的时候,程颐更是在《语录》中提出“作文害道”一说。这些理学家所讲的“道”,主要是关于“身心性命”的义理之学,他们由最初的“重道轻文”,进而发展为“重道废文”。到了南宋,随着理学的进一步发展,理学集大成者朱熹在继承周敦颐、程颐观点的基础上,又提出了“文道合一”的理论,认为只要修“道”明“理”。文便会自然“从道中流出”,不必舍此而求文(《朱子语类》卷一三九)。以至于后来的真德秀在《文章正宗》中品评文章只从“明义理,切世用”的角度着眼,而基本不注意文章的艺术性,充分暴露了道学家文学理论的缺陷。

曾巩强调文章“周理”“适用”。受欧阳修古文观念的影响,曾巩在“文”和“道”的关系上认为“畜道德而能文章”(《寄欧阳舍人书》),要求“其明必足以周万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适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难知之意,其文必足以发难显之情”(曾巩《南齐书目录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