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五代词·李煜·相见欢》翻译|原文|赏析|评点

诗词鉴赏《唐宋五代词·李煜·相见欢》李 煜

李 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注释 ①谢了:凋零、飘落。春红:春天繁花似锦的景象。②胭脂泪:女子留在妆容上的泪痕。杜甫《曲江对雨》:“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

鉴赏 此调亦作《乌夜啼》。据《词谱》:“唐教坊曲名。南唐李煜词有‘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句,更名秋夜月。又名上西楼。又名西楼子。康与之词名忆真妃。张辑词有‘唯有渔竿明月,上瓜洲’句,因名月上瓜洲。或名乌夜啼。”俞平伯在《读词偶得》中说:“此词五段若一气读下,便如直头布袋,煮鹤焚琴矣。必须每韵作一小顿挫,则调情得而词情即见。”依俞先生所言,细品这阕看似明白如话的小令,实有百转千回的情怀。

上片三句为三平韵,一韵一折。首句先出“林花”,全然不知所谓何林何花;待说出“谢了春红”,方知是春林红花。以正常的词序而论,此句应表达为“春林红花谢了”,意为惜花。然而词序一经颠倒,“春红”二字较之“红花”,显然高妙许多;而“谢了”一词居中,分明关乎人情。这种面对落花而生发的叹息之情顺承而下,着于一“太”字。“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对前两句做出解释,正是因为早晚持续的雨打风吹,所以美好可爱的花朵匆匆凋零。花树随着时序推移而荣枯,往往引发人们慨叹时光不再。然而,与这种普遍的伤春情绪不同,作者在此处表达的除了哀惋更有怨恨。花朵因朝雨暮风不断摧残而过早凋零,实在可怜可痛;朝来雨打晚来风吹,花何以堪?说花即亦说人,人何以堪?“无奈”二字,既见无力护花,又言无计回天,怜花伤己之情跃然纸上,也较“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孟浩然《春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宋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沉重许多。谭献谓此词“前半阕濡染大笔”(清周济选、谭献评《词辨》卷二),盖因上片三句首叙,次断,其三追溯因由,虽笔笔在转换,而骨子里元气浑然。

过片三字句三叠,前两句为仄韵,后一句归平韵。明点人事,以花落不得重上故枝,言人别离不易重逢。“胭脂泪”三字,化自杜甫《曲江对雨》“林花著雨胭脂湿”。单就炼字技巧而言,“泪”字比“湿”字更生动;联系上片来看,“春红”已为“胭脂”作根,“寒雨”关合“泪”字。“醉”字趁韵而下,也堪玩味。这醉,绝非陶醉、沉醉,而是悲伤凄恻,心中迷醉。仄韵的“泪”“醉”,使得短小的三字句在延续沉痛的感情上毫不示弱,而“几时重”三字转为平韵,略略轻顿,又为结句重落做好了准备。

末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与上片第三句略同,也是运用叠字衔联:“朝来”“晚来”,“长恨”“长东”,前后呼应且增强了感染力。此句以水之必然长东,喻人之必然长恨,“自是”二字,尤其揭示出作者深感人生苦闷,沉痛已极。与李煜的另一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相比,两者意思相同;不过一为明喻一为暗喻,暗喻的笔意显得更为深刻。

清余怀《玉琴斋词·序》:“李重光风流才子,误作人主,至有人宋牵机之恨,其所作之词,一字一珠,非他家所论及也。”李煜的很多小词,尤其是亡国以后的词,不事粉饰雕琢而天然流丽,直抒内心强烈真挚的情怀而感人至深。与生俱来的才情和一片“赤子之心”共同造就了李煜的近乎天籁的词章,也难怪众多评论家都认为“此非专恃天才或学力者之所能为也”(龙榆生《南唐二主词叙论》)。(刘玉洁)



落花游鱼图 【清】 王武



集评 清·周济选、谭献评:“前半阕濡染大笔。”(《词辨》卷二)

俞平伯:“此词全用杜诗‘林花著雨燕支湿’,却分作两片,可悟点化成句之法。上片只三韵耳,而一韵一折,犹书家所谓‘无垂不缩’,特后主气度雄肆,虽骨子里笔笔在转换,而行之以浑然元气。谭献曰:‘濡染大笔’,殆谓此也。首叙,次断,三句溯其经过因由,花开花谢,朝朝暮暮,风风雨雨,片片丝丝,包孕甚广,试以散文译之,非恰好三小段而何?下片三短句一气读。忽入人事,似与上片断了脉络。细按之不然。盖‘春红’二字已远为‘胭脂’作根,而匆匆风雨,又处处关合‘泪’字。春红着雨,非胭脂泪欤?心理学者所谓联想也。结句转为重大之笔,与‘一江春水’意同,而此特沉着。后主之词,兼有阳刚、阴柔之美。”(《读词偶得》)

链接 《相见欢》词牌。《相见欢》,本为唐代教坊曲,后用为词调,又名《忆真妃》《乌夜啼》《上西楼》《月上瓜洲》《西楼子》《秋夜月》等。双调,三十六字,上片三句三平韵,下片四句两仄韵两平韵。也有通篇押平韵者。

相见欢



李 煜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桐阴觅句图 张大千



注释 ①离愁:在这首词中是指李煜的去国愁思。

鉴赏 这首词宋黄昇《花庵词选》认为是李后主作品,并在调名下注曰:“此词最凄婉,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乍一看来,是上阕写景,下阕写情,其实是上下阕都为情思哀婉所笼,上阕是情随景生,情景交融;下阕从具体写到无法形容,百般写情,感人至深。

一个“无言”意蕴丰富,画出了李后主无人共语,孤寂无欢的惨淡景象。没有“一晌贪欢”(《浪淘沙》),也忘记“独自莫凭栏”(《浪淘沙》)的心语,可见他愁苦的深重和复杂矛盾的心情。接着回过头来写景。“月如钩”,月是残月,有一定的象征意义,与愁人的悲凉心境相符,凄清,幽静。这月亮也将现实的情况照得分明,既照见这人儿“无言独上西楼”,也照见这大好河山的失去,让人不得不正视现实。下面“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是写景写人,人景合一,这“寂寞”不是梧桐的,也不是深院的,是处在“深院梧桐”中的人的,而这深院“锁”住了这抽象的“清秋”,也正象征着这无情的牢笼锁住了这位昔日多情的皇帝,一个“锁”字,带着浓重的感情色彩,在词人眼里,似乎所有的萧瑟秋意都集中浓缩成了“锁”住自己的深院,人“无言”,“月如钩”,深院“寂寞”,此字一出,境界全出。正像王国维《人间词话》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下阕直抒愁情。“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离愁别恨本来就是主观抽象之物,这里通过比喻则使这种情绪鲜明化实体化。把纷繁复杂的情绪比为乱麻,这麻丝再乱还可以用快刀处理,但愁情却无法剪断,无法清理,无法解脱,像那流水,“抽刀断水水更流”(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也像那春草,“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清平乐》),这里都是以有形衬无形,使表达的愁情更鲜明深刻。下句又出波折,如果说前愁都是形象比喻能概括得了的,可以感觉到的,那么这最后一个“愁”字就似乎是不可捉摸,似曾相识却未曾经历的另一番滋味,像是词人难以说破或不愿说破的一种感觉,欲说还休。下片前三句较实,后一句较虚,词人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来表达自己的愁绪,感情浑厚真挚,感人肺腑。丰富形象的比喻使得抒情更加生动有力,虽然句法简单,以白描为主,但感情真切自然,所以究其根本,这种动人的力量和魅力还是来自情感的真实。

从这首词可以看出李后主前后期词风的转变。前期词的题材比较陈旧,语言上受唐五代词人的影响较多,而且有些并非出自切身体验,所以不易深入。后期词则发自内心,写的是从未有人写过的作为亡国之君的故国之思,而词中流露的,又主要是追忆年华、感慨人事变迁无情、哀叹命运等容易引起普通人共鸣的情绪,因此艺术感染力大大加强;更由于他采用了唐五代词人少用的白描手法,以清新的语言写情,因而形成独特的风格。但是在艺术上前后期词是有一致之处的,即以动态的呈露为词的意脉,因而使得词流畅连贯;以抒情为词的目的,因而词中不多用辞藻,意象选择也很精心,常能与情感表现融为一体;结构设计也很巧妙,使词的感情基调鲜明突出。(朱铭)

集评 明·沈际飞:“七情所至,浅尝者说破,深尝者说不破。破之浅,不破之深。‘别是’句妙。”(《草堂诗馀续集》卷上)

清·陈廷焯:“凄凉况味,欲言难言,滴滴是泪。”(《云韶集》卷一)

俞陛云:“后阕仅十八字,而肠回心倒,一片凄异之音,伤心人固别有怀抱。”(《唐五代两宋词选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