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词·赵佶·燕山亭》翻译|原文|赏析|评点

诗词鉴赏《两宋词·赵佶·燕山亭》赵 佶

赵 佶



裁翦冰绡,打叠数重,冷淡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



瑞鹤图 【宋】赵佶 辽宁省博物馆藏



注释 ①翦:通“剪”。冰绡:洁白的绸绢。②打叠数重:花瓣如一层层的丝绸折成。③燕脂:通“胭脂”。注:着(zhuó)。④蕊珠宫女:道家谓天上宫阙为蕊珠,“蕊珠宫女”即天上仙女。⑤故宫:汴京旧宫。⑥和:连。

鉴赏 据宋代无名氏《朝野遗记》所载,此词为徽宗绝笔,作于绍兴五年(1135),明代杨慎言:“宋徽宗北随金虏,后见杏花,作《燕山亭》一词云:‘裁翦冰绡,轻叠数重……’词极凄婉,亦可怜矣”(《词品》卷五)。到底是绝笔还是被掳往北地途中所写,现缺乏严密证据,但是这首词的主题还是可以把握的:作者通过描写杏花的凋零,借以哀悼家国的灭亡,全篇是作者身世和悲惨遭遇的写照。

这首词从杏花写起,笔法精巧细腻,好似勾勒了一幅工笔画,后转入苍凉悲怆,与自己的遭际境遇融为一体。唐圭璋在《唐宋词简释》曾评论:“此词为赵佶被俘北行见杏花之作。起首六句,实写杏花。前三句,写花片重叠,红白相间。后三句,写花容艳丽,花气秾郁。‘羞杀’一句,总束杏花之美。‘易得’以下,陡转变徵之音,怜花怜己,语意双关。花易凋零一层、风雨摧残一层、院落无人一层,愈转愈深,愈深愈痛。换头,因见双燕穿花,又兴孤栖膻幕之感。燕不会人言语一层、望不见故宫一层、梦里思量一层、和梦不做一层,且问且叹,如泣如诉。总是以心中有万分委曲,故有此无可奈何之哀音,忽吞咽,忽绵邈,促节繁音,回肠荡气。”

南唐后主李煜与宋徽宗赵佶,都善诗词,工于书画,又都是爱好文学艺术,很会尽情享乐的“风流天子”,他们都治国无能,最后成为俘虏,幽禁异地,客死他乡。他们有着很多相似之处,但又存在很大的差异,通过其作品可见一斑,现借《燕山亭》与《虞美人》进行比较分析:

近代况周颐云:“‘真’字是词骨,若此词(指《燕山词》)及后主之作(指《虞美人》),皆以‘真’胜者。”(《蕙风词话》)“真”指真实。诚然,徽宗与后主的词作都是抒写的家国之痛和身世之悲,凝聚着自己的一腔血泪,是他们的真情流露,没有经历过如此苦难的人是很难达到这种水平的。但是,相比较而言,人们还是多偏爱李煜的词作,何也?

王国维曾对此作过阐释:“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人间词话》)静庵先生的这番评论着眼点在“大小”不同,这种“大小”具体而言包括两方面,即:思想和境界。从思想而言:二人在词中表现出来的抒情主人公的风貌是有高大、渺小之别的;就境界而论,后主之词充满了壮美,而徽宗词更多的是优美。

李煜是一位君王,他虽然沉湎于“玉树后庭花”的迷醉中,但是他具有一种文人气质,更像是一位诗人,他的误国不是因为他与百姓激烈的矛盾冲突以致不可调和,给外族的入侵提供机会,更多的是因为他太过单纯,不懂政治权术。李煜生活在自己编造的诗意空间中,也许在他的心中,给自己的定位只是词人。当他深陷囹圄,在宋太祖面前仍然任情填词,表达深悲剧痛,王士禛《五代诗话》记载“李煜归朝后,郁郁不乐,见于词语。在赐第七夕,命故妓作乐,声闻于外。太宗怒;又传‘小楼昨夜又东风’,并坐之,遂被祸”。他阅世浅,性情真,最终导致悲剧发生。

而历史上的赵佶则是名副其实的昏君,他重用奸佞,祸国殃民,导致方腊、宋江起义,面对金兵强敌,他丝毫不思救国之策,而是继续修炼“道法”,自诩“道君皇帝”,还沉溺于声色犬马,所以北宋最后灭亡是必然的。他当了俘虏之后,不是自我反省,而是始终念念不忘曾经的豪华生活,不是深刻地反思,而是抒发着“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的一己之怨,是柔软的个人悲哀。

从艺术境界看,二者都是抒发黍离之悲,《燕山亭》是院落凄凉,见杏花春燕,思念故宫,无奈只存梦境;《虞美人》是小楼冷清,望春花秋月,心系故国,哀怨深广,自觉往事不堪回首。但他们“取境”却不相同,《燕山亭》开篇由杏花发端,徽宗以杏花的凋谢比喻自己被掳的漂泊和凄苦,当他在北地看到杏花,从“易得凋零”联想到自己的可怜遭遇,并引起故国之思,这种触景生情本来是很自然的,但是他“取境”时没有找准契合点。杏花本应是凄冷的物象,但是“裁翦冰绡”,“冷淡燕脂”“新样靓妆”“艳溢香融”“蕊珠宫女”带给人满眼的浓烈和耀眼,艳香四溢,让人难以一下子转入深切的痛苦,这种审美趣味与靖康之变的耻辱似乎很难融合。

而李煜的《虞美人》中沉淀着家国灭亡的无限痛楚,同人生须臾、时空无限所产生的难以解脱的悲哀交织在一起,使作者的现实忧患向人生宇宙意识升华,“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就不仅是他丢失“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的个人命运悲叹,而是充满了一种沧桑感和黍离之悲的崇高感,因而,给作品带来的是壮美。

王国维虽说过“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人间词话》),然而读者自有其复杂的审美趣味,且传统“文如其人”的影响,对其自会有褒贬,《燕山亭》虽是一首充满辛酸血泪的天子词作,但没有达到它所应有的深刻境界,微留遗憾。(张雅莉)

集评 清·贺裳:“南唐主《浪淘沙》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至宣和帝《燕山亭》则曰:‘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其情更惨矣。呜呼,此犹《麦秀》之后又《黍离》也。”(《皱水轩词筌》)

清·陈廷焯:“情见于词,宋构之罪,发难数矣。”(《词则·大雅集》)

链接 宋徽宗的绘画和题画诗。北宋徽宗皇帝政治上十分昏聩,但却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工书善画。由于他的爱好,在宫廷中创立画院,对兴办画学、培养书画艺术人才、推动宫廷绘画艺术的繁荣与发展,作出很大的贡献。他本人的绘画成就也很高,善于画花竹翎毛和水墨花卉。他的代表画作有《祥龙石图》《瑞鹤图》《听琴图》《柳鸦芦雁图》《芙蓉锦鸡图》《鸲鹆图》等。宋徽宗笔下花鸟生动妩媚,形神兼具,作品大多能将粗笔写意和精湛写生融合在一起,是中国古代花鸟画由着重色向墨笔画过渡的典型代表。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宋徽宗赵佶是中国绘画史上第一个将题画诗直接题写在画卷上的艺术家。收藏于故宫博物院的《芙蓉锦鸡图》,画面上还有宋徽宗亲笔用“瘦金体”题写的一首诗歌:“秋劲拒霜盛,峨冠锦鸡羽。已知全五德,安逸胜凫鹥。”

赵佶的草书《千字文》。宋徽宗赵佶是一位极富艺术天分的皇帝,尤其是书画方面的造诣在中国书画史上都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赵佶的草书手迹《千字文》写在描金云龙纹的纸上,是宣和四年(1122)赵佶40岁书法大成时的作品,为稀世珍品。卷中狂草书一气呵成,笔势凌空,变幻莫测,犹如长江奔腾,一泻千里,运笔迅疾流畅,结体奇宕潇洒。此卷今藏于辽宁省博物馆。

《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北宋末年,宋徽宗倾心书画艺术,在中央政府设立了画院,还组织了人力广征书画名作。因而,徽宗宣和年间,内府所藏的书画墨迹十分丰富。徽宗就命人将内府所藏的书画分别整理著录,编成《宣和书谱》《宣和画谱》。两书收罗繁富,具有相当高的文献价值。《宣和书谱》中著录的书体按篆、隶、正、行、分诸体排列。《宣和画谱》著录晋至唐代画家231人,内府收藏的名画6396轴,涉及道释、人物、宫室、番族、鱼龙、山水、畜兽、花鸟、墨竹、蔬果等十大类。

《宣和博古图》。《宣和博古图》简称《博古图》,是北宋末年奉徽宗御命而编订的金石学著作。书中著录宋王朝内府宣和殿所收藏的商代至唐代的青铜器839件,品类有鼎、鼐、尊、卣、爵、觚、斗觯、角、敦、豆、鬲、钟等,每件器物都有摹绘图、铭文拓本及释文,是宋代古器物图录中规模较大的一部著作,在青铜图像著录上具有开创之功,奠定了中国古代青铜器研究的基础。

北宋诸帝喜收藏。北宋的诸位帝王都比较喜欢收藏。宋太宗曾诏令天下郡县搜访名迹,又命待诏黄居寀、高文进搜求民间图画,铨定品名;又在端拱元年(988),在崇文院的中堂设置秘阁,收藏古今书画以及各种艺术藏品。后来的真宗、仁宗、神宗亦皆爱收藏,历经数带帝王的积累,宋王朝内府收的名迹日渐丰富,至徽宗时达到高峰,其收藏的盛况载录于《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和《宣和博古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