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满庭芳》翻译|原文|思想感情|赏析|评点

宋词鉴赏·《满庭芳》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  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译】

我很想——

像陶潜那样高歌:

归去来兮!

胡为乎遑遑兮欲之何?

然而,何处是我的归宿?

我的家呀

在那——

万里之外的岷峨。

况且,我年已过半百

来日苦无多!

五年黄州生活,

连孩儿们口音

也都尽作

楚语吴歌,

湖山诗友,

摆上鸡豚社酒,

殷勤劝我

终老于东坡。



在此别离之际

说点什么呢?

人生到底为了什么?

来来往往,奔忙如梭。

我就要到汝州了,

去闲看秋风落叶、

洛水清波。

雪堂前我曾亲手

种下的柳树,

请念我

莫剪莫伐那

柔柯。

并请传语给

江南父老,

请晾晒

我的——

渔蓑。

【评】



关于此词背景,词人在词前小序中已有所介绍。宋神宗元丰二年二月,苏轼由于乌台诗案,被监管谪放于黄州,至元丰七年(1084)四月,才结束了这段著名的流放生活,移至汝洲。临行前,苏轼与雪堂邻里的两个友人告别,恰逢李仲览自江东来别,遂填此词。李仲览当为李翔。王质《雪山集》卷七《东坡先生祠堂记》载:“先生以元丰七年别黄,……杨元素(绘)起为富川,闻先生自黄移汝,欲顺大江,逆西江,适筠见子由,令富川弟子李翔要(邀)先生道富川”,可知。

黄州生活,是苏东坡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期,此期间,苏轼对人生、社会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特别是对“归隐”的人生道路有了更多的思考,并多次在附近欲买田作终老计,但又常常感到无处可归的苦闷。所以,这一思想在这首黄州告别词中成为主旋律,在田园牧歌的奏鸣里,时隐时现,穿插起伏。

一起首,词人劈头便说:“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说自己希望像陶潜那样,归隐田园,但是,“吾归何处”呢?家乡在万里之遥的峨嵋山下呀!表面说,自己是由于故乡遥远而无计可归,实际上,无处可归却有着更深的内涵。对时代,社会、人生的苦恼,恐怕是无法规避的。“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此两句与下片的“人生底事,来往如梭”是同一母题,都是对人生意义不可理解的莫名惆怅。“强半”,犹言过半,大半,古人认为“人过三十日过午”,以“三十”为一生之半,苏轼此时49岁,自然是“大半”。“来日苦无多”,用韩愈诗:“年皆过半百,来日苦无多”(《除官赴阙至江州寄鄂岳李大夫》),但也深含了词人经历了苦难生涯之后那种辛酸的体会。

起首数句,写出了词人“归去”和对人生的感慨,二重主题交融而又分叙,然后,徐徐道出第三个主题:“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苏轼元丰三年二月至黄,当年九月闰,至元丰六年六月又是闰月,故称“再闰”。“坐见黄州再闰”,是对黄州生涯时间的概述;“儿童尽”二句,是对黄州生活印象的一个侧面的回顾。黄州一带旧属战国楚地,又为三国时吴地,所以说儿童的语音都是吴、楚之音。此二句与上面“万里家在岷峨”呼应,有一种天涯沦落之感,然而,这只是黄州生活的一种客观现实,只是问题的一个侧面,重要的还是另一个侧面:“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说湖山旧友,每逢饮酒聚会,经常劝自己终老黄州。社酒,古代农村风俗,春、秋社神的节日,邻里聚会饮酒;社酒之上加以“鸡豚”二字,活画出一幅民风淳朴的乡村风俗画,袅袅香气,溢卷而出。清人赵翼认为:“东坡才名,震爆一世,故所至倾动,士大夫即在谪籍中,犹皆慕与之交,而不敢相轻”(《瓯北诗话》)。其实,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重要的还是苏东坡伟大的襟怀,和他的那种入乡随俗、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使他所到之处,无不情深意笃。此处数句,一派安闲意趣,一种留恋友情,油然而出。

“云何?当此去”,唉!在此别离之际,说点儿什么呢?过片处词人这样发问,然而,下面却先不回答,而是宕开一笔,漫话人生:“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人生到底为了什么要到处奔忙?而自己也马上就要到临汝去观赏洛水的秋光了。贾岛曾有名句:“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江上忆吴处士》),苏轼“量移汝州”,汝州在今河南临汝,相距不远,故云。苏轼不能归乡,因为“万里家在岷峨”,也不能终老东坡,而要“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去了,个中滋味读者自不难体味。

“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经·召南·甘棠》。诗云:“蔽芾(茂盛貌)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居住)”。苏轼在雪堂曾手植柳树,因此比之。“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意请李翔转告江南父老,请他们帮助时时晾晒词人所穿之渔蓑,言谓自己仍将再来。结处数句,柔情婉转,依依惜别,楚楚动人。同时,用“莫剪柔柯”和“时与晒渔蓑”,呼应起首处的“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也呼应上片结处的“相劝老东坡”,以暗示作回答,将“归隐”、“人生”与“黄州生活”三个主题交融而一,含蓄隽永、余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