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国门东》
车马匆匆,会国门东。信人间、自古消魂处,指红尘北道,碧波南浦,黄叶西风。②堠馆娟娟新月,从今夜、与谁同?③想深闺、独守空床思,但频占镜鹊,悔分钗燕,长望书鸿。④
【注释】 ①国门东:本篇词调为《好女儿》,“国门东”是作者根据文义改题的新名。亦自残宋本《东山词》卷上抄出。国门:京城之门。②信:表确认语气。消魂处:南朝梁·江淹《别赋》:“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矣。”处,此兼时、地两者而言。碧波南浦:语本《别赋》:“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③堠(hou后)馆:即“候馆”,官办的接待过往官员的旅舍。娟娟新月:语本南朝宋·鲍照《玩月城西门廨中》诗:“娟娟似蛾眉。” “从今夜”句:杜甫《月夜》诗:“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④独守空床:语本《古诗十九首》其二《青青河畔草》:“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但:只、惟。占镜鹊:镜鹊,即“鹊镜”。《太平御览》卷七一七引《神异经》:“昔有夫妇将别,破镜,人执半以为信。其妻与人通,镜化鹊飞至夫前,其夫乃知之。后人因铸镜为鹊安背上,自此始也。”占镜,元·伊世珍《瑯嬛记》卷上引《贾子说林》:“镜听呪曰:‘并光类俪,终逢协吉。’先觅一古镜,锦囊盛之,独向灶神,勿令人见,双手捧镜,诵呪七遍,出听人言,以定吉凶;又闭目信足走七步,开眼照镜,随其所照,以合人言,无不验也。昔有一女子卜一行人,闻人言曰:‘树边两人。’照见簪珥,数之得五,因悟曰:‘“树边两人”,非“来”字乎?五数,五日必来也。’至期果至。此法惟宜于妇女。”分钗燕:钗燕,即“燕钗”妇女头上的一种钗饰。分钗,南朝梁·陆罩《闺怨》诗:“自怜断带日,偏恨分钗时。……欲以别离意,独向蘼芜悲。”书鸿:《汉书·苏武传》载武出使匈奴,被扣十九年。昭帝时与匈奴和亲,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常惠教汉使言天子射得雁,雁足有书,谓武等在某泽中云云。匈奴不得已而归之。按此虽一时诓语,而后人用为故实,言鸿雁传书。
【译文】 送别的车马急匆匆,会集在京师的城门东。人间离别最伤感,古往今来一例同:无论是陆行北道尘漠漠,无论是舟泊南浦水溶溶;无论是时当春令芳草萋萋绿,无论是时当秋令黄叶卷西风。
天边一钩初弦月,象娟娟的蛾眉弯弯的弓。今夜与谁同玩赏?形影相吊在驿馆中。想闺中人独守空床思我时,多少次用鹊镜卜重逢?多少次追悔燕钗轻分拆?多少次翘首企望寄书鸿?
【集评】 清·陈廷焯:(评“指红尘”三句)“字字精秀。”(又评“但频占”三句)“芊绵婉丽,款款深深。”(以上见《云韶集》卷三)又:“设色精工,措语亦别致。”(又评上下片末三句鼎足对)“上三句就眼前说,下三句从对面写。上下三句俱有三层意义,不似后人叠床架屋,其病百出也。”(以上见《词则·别调集》卷一)
【总案】 离别相思,是素以“婉约”为正统的词里最常见的题材。惟其如此,欲出人头地,真是难乎其难。贺铸此词,却偏因难见巧,艺术表现手法有所翻新。上片写离别。末三句“北道”、“南浦”、“西风”除相互对仗外,又与上文“门东”遥相呼应,半阕之内,四方毕见,是精心安排,非偶然凑泊。然其妙处尚不止于此。“红尘北道”谓陆路,谓北方——北地交通多赖陆上车马。“碧波南浦”谓水程,谓南国,南方交通多仗江湖舟楫。就此而言, “碧波”句承上,是上联的对句。但它又是对《别赋》“春草碧色,春水渌波”等语的括用,因而还隐含有春日离别之意,这就兼启下文,成为下联的出句,逗出了“黄叶西风”——秋天的离别。十二字错落有致,概括力极强。下片写相思。“想深闺”以下,不言我思闺人;而言闺人思我,透过一层去写,实则自己的万千思量,已尽寓其中。末三句又是一组精彩的鼎足对,幽闺心情,幽闺动作,一句一意,摹写殆尽。措辞之新奇,尤令人击节。按文义,“鹊”、“燕”、“鸿”三字本不必有:然径作“频占镜,悔分钗,长望书”,则生气全无;如用正常语序作“频占鹊镜,悔分燕钗,长望鸿书”,亦味同嚼蜡。而一经匠心,倒作“频占镜鹊,悔分钗燕,长望书鸿”,则原先物化为“钗”、“镜”的“燕”、“鹊”又重新获得了生命,本附属于“书”信的“鸿”雁也重新恢复了自由,呆板的对仗句就变得活泼泼了。这种高明的修辞手法,诚可谓腐草化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