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七言诗·赠刘景文》原文|译文|注释|赏析

苏轼《七言诗·赠刘景文》原文|译文|注释|赏析

苏 轼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原诗今译】

荷塘残败再也看不到遮风挡雨的伞盖,

菊花残了,还有顶霜傲雪的枝柯存在。

景文啊,一年最好的风光且莫要忘记,

是那橙黄橘绿、两色相间的金秋季节。

【鉴赏提示】

这是一首托物言志诗,写于宋哲宗元祐五年(1090)作者第二次任杭州地方官时。距此二十年前,他曾因站在旧党阵营反对王安石推行新法被外放来此。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次却是因为反对旧党上台后尽废新法,而被他曾不遗余力拥戴过的旧党贬谪。苏轼虽思想复杂,但就政治态度而言,是个有着坚定信念的儒生。诗中所咏是晚秋景物,而此时他已年逾五旬,步入生命的晚秋,所以自然之秋激活了对生命之秋的评价认识,于是借答友人之机抒发出来。

“荷尽已无擎雨盖”,站在西湖岸上看一望无际的荷田,清艳的荷花也无法抗拒深秋的风刀霜剑严相逼,纷纷凋落,如伞盖一样的荷叶已经枯萎。只写荷塘,而写尽萧杀的晚秋之景。这景象令作者顿生凄凉之感。在生命的晚秋时,他再度失宠,看来永无出头之日了。宋人周敦颐以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来喻人品的高洁,因此,落尽花瓣的荷花又何尝不是作者对自己高尚的品质和凄凉晚景的自况?“荷尽”与“已无擎雨盖”构成由果溯因关系,即荷花落尽是由于失去了伞盖一样的荷叶的庇护。作者将荷叶联想为伞盖,还另有一番含义。盖也指王公贵族车乘上的伞盖,所以作者大约联想到皇帝的庇护: 我这朵高洁荷花的凋落,不仅因为权臣的倾轧,而且由于皇上的偏信而不加恩宠。前程黯淡,心理上的阴郁可想而知。

“菊残犹有傲霜枝”,他将目光从辽阔的湖面收回,看到岸边的菊花。此时,花朵残败。菊花在百花凋杀后斗寒凌霜而怒放,因此成为人们心中不畏险恶环境、傲岸不屈的象征。但是现在也难以忍受寒冷而纷纷落地,这进一步写出他所处政治环境的恶劣。菊花仍是自比。难道自己真要在晚年没有声息地被扼杀吗?突然,那仍保持着浓绿色而挺立在寒霜中的菊枝使他昏花的老眼一亮。它铁骨铮铮,至死不屈,难道不能给自己如何度过最后的生命一些启示?这“犹有傲霜枝”几字,如同在风雨如磐的晦暗中投下光明,使人精神为之一振。同时,也起到向后两句议论的过渡作用。

正由于这一启示,作者发现了寒秋无法取代的美。“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按文意,这句应是“君须记橙黄橘绿时,最是一年好景。”作者将“一年好景”提前,不仅是为符合诗歌格律,更重要的是要先提出悬念:残败不堪的寒秋才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迫使读者去探究这与众不同的结论从何而来。古人一贯将秋天视为残酷而衰亡的季节,苏轼的老师欧阳修曾写下“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奋发” (《秋声赋》)这样读来使人色变的句子。而苏轼却偏偏大反前人之意,为什么?原来是有着满山遍野的已经成熟和即将成熟的黄橙绿橘。生命虽然行将结束,但也只有在这时才真正成熟,硕果累累,这不美吗? 橙橘成为生命真谛的载体。早在作者之前一千多年,屈原就发现:“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类白,类任道兮。”在将要辞别人世的暮年,能有什么比如橙橘一样崇高和纯洁更使人感到生命之树常青,更使人感到充实和幸福?

宋人作诗因好发议论而致有“味同嚼蜡”之讥。但是,诗中议论只要形象,能发人深思,当然是有价值的。这首诗寓理于景,理借物发,所以读来余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