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沈周·从军行》原文赏析
马上黄沙拂面行,汉家何日不劳兵。匈奴久自忘甥舅,仆射今谁托父兄。云暗旌旗婆勒渡,月明刁斗受降城。左贤早待长绳缚,莫遣论功白发生。
沈周尤工于画,作诗大概是他的余事了。《从军行》是乐府旧题,古人借用这个旧题写的这类诗为数甚多,它可以说是边患的产物,从诗人各自的角度抒发了不同的感受和情怀。沈周的这首《从军行》,诚如沈德潜所云,确系“悲壮之作”,它足可以与唐初四杰之一的杨炯的《从军行》相媲美,而悲壮似犹过之。
古代中国的边患几乎无世无之。万里长城就是边患之重的见证,但长城并没有阻挡住北方异族的侵入。就以明代而论,边患也是相当严重的。就在作者二十二岁那年(1449),蒙古遂分四路向明廷进攻。英宗御驾亲征,率大军五十万出居庸关,至宜府又进至大同。但结果英宗被掳,全军死伤数十万。这就是历史上的“土木之变”,也即所谓“英宗蒙尘”。十月,也先扶英宗破紫、荆关长驱直入,围攻北京。由于于谦作了充分的准备,经过训练,军队的战斗力也有所提高,加之人民的配合作战,蒙军死伤甚多,士气低落,其时各路赴援和新募的“勤王师”且至,恐断其归路,遂拥英宗由良乡向西逃去。但其后蒙古各封建集团仍不断的进攻。宪宗时则又有东北女真部的开始进扰,可谓边患不已,民无宁日。所以沈周的这首《从军行》,盖激于他的义愤而发,针对性强。
“汉家何日不劳兵”,此句高度概括了中国历史上的边患之多之久。《诗经·采薇》中的“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写的就是北部的边患及其对兵士和人民造成的苦难。追溯历史,边患当始于上古之世,其后则历代有之,一直到作者生活的明代,边患有增无已,为害严重,已如上述。有边患就要用兵平息,诗的首句就是写士兵的进击。这句写出了军队的爱国热情和进军时的英雄气概。尽管黄沙扑面,将士们的千军万马奔腾向前,气势雄壮,会令敌人胆战心惊。然而这不可能不付出代价,第二句中的“劳”字,就暗示了兵士的备尝艰辛,直至献出他们的生命。《诗经》中的“靡室靡家”、“不遑启居”,也代表了兵士出征中艰辛的部分事实。
三、四句既写战又写和,照顾到历史的全面和真实。汉代的“昭君和番”和唐代文成公主的进藏等历史事件,就是消弭边患所作的努力,也曾经奏效一时。但时间一长,当对方一旦忘掉了这种姻亲关系时,进扰边境以至深入内地进行掠夺的事件又将开始。“匈奴久自忘甥舅”,诗人总结了历史上发生过多次的和战事实,具有深刻的认识价值和实践意义。第四句是化用杜甫《新安吏》“送行勿泣血,仆射如父兄”的诗句。在本诗中提出的是抗敌名将究竟是谁的问题。这也有所针对。英宗正统十四年的那次边患,统率五十万大军的竟是一个叫王振的执政太监,而英宗竟然随王振亲征,结果英宗被掳,全军死伤数十万,王振为士兵所杀。兵士托付给这样的人,岂不是白白送死!把明朝从败亡的边沿上挽救了出来的抗敌名将是于谦。诗意一正一反,“仆射如父兄”唐代有,明代也有,则胜利当指日可望——这正为五、六句诗张本。如果说一、二句写军队的出征,三、四句写边患的起因与战斗的组织者,则五、六句开始写战斗了。真是千军万马,旌旗如云。他们越过高山,渡过江河,向着敌军冲锋陷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降服了敌人。这里既写出了出征部队的声势和军威,同时又表现了出征将士同敌人搏斗的坚强无畏精神和奋勇杀敌的悲壮激烈的场面。“月明刁斗受降城”,点明敌人投降的时间是在夜晚,可见昼夜不停,将士昂扬的战斗意志和与敌人厮杀的拼搏精神当可想见。
七、八两句是战斗胜利的总结。杜甫谓“擒贼先擒王”,本次战役的指挥者正懂得这一点战术。他们擒住了制造边患的首恶者,为国家和民族立了大功;而他们认为建立功勋当在风华正茂、白发未生之际。
全诗是个有机整体,写出了一场边患战事的全过程,有纵有收,上下数千年,而着眼点却又放在作者生活的时代。有普遍性,又有针对性,虚指与实指的统一,历史与现实的融合。既抒发了忧国忧民的情怀,又赋予本诗以昂扬胜利的基调。它不是写“宁为百夫长”的书生,不是写征人的思乡情怀,也不是只写一个英勇无比的老将形象,而是写一支出征部队,有士兵,有将领,写得悲壮乐观;并暗示读者,胜利得来不易,而胜利总归到手,战争不可避免,而战争亦可避免,就在人们怎样对待。这就是本诗给予读者的启示。这样深刻的生活哲理和一场战事的全过程,仅用八个句子概括而又形象地表现出来,此即本诗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