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迺贤·新乡媪》原文赏析
蓬头赤脚新乡媪,青裙百结村中老。日问炊黍饷夫耕,夜纺棉花到天晓。棉花织布供军钱,借人辗谷输公田。县里公人要供给,布衫剥去遭笞鞭。两儿不归又三月,只愁冻饿衣裳裂。大儿运木起官府,小儿担土填河决。茅檐雨雪灯半昏,豪家索债频敲门。囊中无钱瓮无粟,眼前只有扶床孙。明朝领孙入城卖,可怜索价旁人怪。骨肉分离岂足论,且图偿却门前债。数来三日当大年,阿婆坟上无纸钱。凉浆浇湿坟前草,低头痛哭声连天。恨身不作三韩女,车载金珠争夺取。银铛烧酒玉杯饮,丝竹高堂夜歌舞。黄金络臂珠满头,翠云绣出鸳鸯裯。 醉呼阉奴解罗幔, 床前爇火添香篝。
这是一篇现实主义力作。“新乡” 即今河南新乡市。诗中通过一位新乡老妇被命运逼得走投无路的悲惨遭遇,对元代残酷的阶级压迫和剥削作了血泪的控诉。诗大致分前后两部分,前一部分直叙新乡老妇的遭遇; 后一部分以贵妇奢靡生活反衬作结。
从篇首到“低头痛哭声连天”,是前一部分。共四层。一层八句写老妇辛勤劳动惨遭盘剥的不幸。起句简单勾勒人物外貌,“蓬头赤脚”、“青裙百结”二语活画出一个贫妇。紧接以 “日”、“夜”相起,写老妇夜以继日地劳作: “日间炊黍饷夫耕,夜纺棉花到天晓。” 在某种程度上说,比男人还辛苦。纺棉交捐为的是应付国家军费摊派,同时还要上缴实物租税。不得不 “借人辗谷”,是因为老妇的儿子在从事徭役,为下层伏笔。第三重的盘剥来自差吏(“公人”),他们还要索贿 (“要供给”)。老妇一贫如洗,拿不出钱,他们便夺走其身上布衫,还抽她两鞭解恨。二层写老妇的两个儿子服役又有三月不归,她非常担心他们会饿倒冻病。官府大兴土木,而新乡又面临黄患,“大儿运木起官府,小儿担土填河决”二句,补充交待了两儿服役情况,反映了当时徭役的沉重,使人民不堪重负。三层写老妇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卖掉孙儿。其索价之低引起旁人惊奇,殊不知老妇此时的心情是急于还债,同时也让孙儿有一条活路,故急于脱手。“骨肉分离”乃人间惨剧,却道: “岂足论”,可见世道将人伦作践到什么程度! 四层写老妇在大年前筹谋为公婆上坟,可哪来钱买纸烧呢?穷人活着受穷,难道连死了也要作饿鬼吗?老妇实在想不通。“凉浆浇湿坟前草,低头痛哭声连天。”是哭公婆,是哭命运。也只有在上坟的时候,老妇才有机会放声一哭啊!
“恨身不作三韩女” 以下为后一部分。“三韩女”指高丽籍贵妇。虽然李商隐《无题四首》已有“东家老女嫁不售,白日当天三月半。溧阳公主年十四,清明暖后同墙看。归来展转到五更,梁间燕子闻长叹” 的写法。读者还是觉得,以 “三韩女”之高贵,新乡之媪必不敢作此想 (即 “恨不身作三韩女”),只要稍稍活得像个人样,她便会满足的。但诗人的用意,则是以此引出反衬的人物,在对照中凸现人间的不平。“车载金珠争夺取” 可见韩女身份之高。一旦作了贵妇,她们便吃香喝辣,征歌逐舞,穿金戴银,呼奴使婢: “银铛烧酒玉杯饮, 丝竹高堂夜歌舞。黄金络臂珠满头, 翠云绣出鸳鸯裯。 醉呼阉奴解罗幔, 床前爇火添香篝。”这种生活,新乡媪是做梦也想不到啊! 诗人对这种 “荣枯咫尺异” 的状况,当亦“惆怅难再诉”,故不作议论而结。
作者是一位关心民间疾苦的诗人,他的《颍州老翁歌》和这首《新乡媪》,均以真实的力量引起当代的关注。《金台集》于《新乡媪》诗后附盖苗跋云:“其词质而婉,丰而不浮,其旨盖将归于讽谏云尔。昔唐白居易为乐府百余篇,以讽时政,流闻禁中,即日擢为翰林学士。易之他诗,若《西曹郎》、《颍州老翁》等篇,其关于政治,视居易可以无愧,而藻绘之工殆过之矣。”可见评价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