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陈子龙·钱塘东望有感》原文赏析

古诗《陈子龙·钱塘东望有感》原文赏析

清溪东下大江回,立马层崖极望哀。晓日四明霞气重,春潮三浙浪云开。禹陵风雨思王会,越国山川出霸才。依旧谢公携伎处,红泉碧树待人来。

仁者爱山,智者乐水,陈子龙亦有登山临水、啸傲天地的豪兴。崇祯十一年春,诗人南下武林 (今杭州西灵隐山),有机会登临钱塘江崖,放目越中山川。天地东南的灵秀之景,交汇着千古人杰的英烈之气,一齐奔赴诗人笔端,凝成了这首充满奇情的七律。

开篇两句叙诗人登高远眺,落笔即有墨光射空之势:“清溪东下大江回,立马层崖极望哀。”“大江”即诗题点明的钱塘江,它横贯浙中,岸山绵延,风光极为秀美。此刻,诗人正高居于它那层层叠叠的岸崖之巅。突兀而耸的“层崖”,俯对回折奔来的“大江”,本已有巍然横出的峭奇之感,又着以“立马”二字,更在高旷青天的背景上,劲笔勾勒出诗人执辔马上、卓然特立的伟岸身影,自见一种俯仰天地的非凡气度。而“青溪东下大江回”的景象,正从“立马层崖”的高处写出,境界显得格外空阔,但诗人又为何而“哀”?朝政昏乱,国事日非。诗人刚有机会出任惠州推官,又因继母病故,不得不服丧家中。有志报国而坐看岁月之蹉跎,诗人怎能不感到痛苦?故虽在登高“极望”之际,仍不免有几分哀愁浮上心头。

好在诗人襟怀开阔,当朝雾消散,越中山川以其最秀逸的风姿呈现在眼底时,这哀愁也就随之消散了。“晓日四明霞气重”二句,便是诗人极目“东望”中见到的奇景。四明山在余姚、嵊县之间,与钱塘相去何止百里。但因为诗人身在高处,又当“晓日”升腾之时,便能望见它绵延天际的群峰。那容容流动的云光霞色,把它辉映得多么端庄、明媚!“春潮三浙浪云开”,则变仰望为俯览,展现大地春潮的翻腾景象。“三浙”泛指浙江全境。诗人身居崖巅,俯瞰钱塘的泛泛春潮,自无难处。但要将“三浙”诸水尽收眼底,毕竟是不可能的。所以此句带有相当多的浮想色彩,正因为是“浮想”,便在东起“浦阳江”、“甬江”、“曹娥江”,南到“灵江”、“瓯江”、“飞云江”的无边绿野上,画出了不尽“春潮”滚滚来的绝妙虚境。潮浪纷涌,竟把笼盖“三浙”的云层,全给震开了——这两句工整的对仗,“霞气”、“春潮”的上下辉照,将越中山川的奇秀之景,表现得多么明丽而富于气势。

越中的山川是秀美的,但诗人所瞩意的,更有它所孕育的往古人杰。当诗人从眼前之景转入对越中英烈的怀想时,笔底便翻出遄飞的壮思——“禹陵风雨思王会,越国山川出霸才。”“禹陵”即圣王大禹的陵墓;“王会”本指《逸周书》的“王会篇”。这里借指禹王在茅山(今会稽山)大会诸侯的盛事。诗人东望绍兴,想到大禹的陵墓虽经历史风雨的侵蚀,至今犹留存会稽山中,眼前便浮现起大禹当年在此山的盛会,不禁心驰而神往。“霸才”指越国名臣范蠡、文种诸人。正是在他们的辅弼下,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发愤图强,以二十年之蓄积,灭吴雪耻,成为威震春秋的“五霸”之一。而今,在诗人远眺之中,仿佛还能见到,这些“霸才”人物的巨大身影,仍在古越国的山川间摇曳。壮丽的河山,既产生过如许圣王和“霸才”;则堂堂华夏,难道就再无英雄为它增辉添彩?从“越国山川出霸才”的雄迈高唱中,我们不是可以强烈地感受到,那翻涌在诗人心头的豪情?王士禛《香祖笔记》称这两句“沈雄瑰丽,近代作者未见其比”,确非虚誉。从中,我们仿佛又听到了,南宋志士陈亮那“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水调歌头》)的壮词雄调的震荡。

如果说“禹陵风雨”二句,以洪钟般的巨音震响在越中山川;那么,“依旧谢公携伎处,红泉碧树待人来”,更以不尽的寄望,在结尾留下了袅袅余韵。“谢公”即东晋名相谢安。史载他在“东山”隐居时,“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每游赏,必以妓女从”。但他出山以后,即为东晋王朝之中兴建立了巨大勋功; 载入青史的 “淝水大捷”,就是由这位一代名相所指挥。说来也巧,谢安当年隐居的“东山”,也正在诗人“东望”所及的上虞县境。时隔千年,谢安早已逝去,而他曾经“携伎”游赏的美好去处,依旧展开在诗人眼间。当诗人观赏着、赞叹着它那明丽秀美的无限风光时,仿佛又听到,那每一股落花缤纷的流泉,每一株绿叶婆娑的佳树,都在深情地呼唤、热忱地期待着“谢公”这样中兴名臣的重来。全诗在 “红泉碧树待人来”的深沉呼唤中结束了,诗人对当代国运的不尽寄望,却久久萦绕在读者耳边。

《钱塘东望有感》正是这样,将对越中山川秀奇之景的描述,和对往古英烈奇勋伟业的缅怀交织在一起,抒发了诗人由此激起的振兴社稷的热望和壮怀。开笔苍劲有力,收笔清韵袅袅,而中间自有一股揽月青天、掣鲸碧海的奇思豪情盘旋不已。沉雄而不失瑰丽之姿,深情而不乏慷慨之气。所显示的正是前人所称叹的 “落墨高华,非翡翠兰苕可比” (朱笠亭《明诗钞》),格清气雄的雄迈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