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皇甫沖·维摩寺雨坐》原文赏析
回岭无仄径,陟冈有夷壤。展睐入空蒙,游心益昭朗。长风吹轻衣,飘摇翠微上。古寺迷夕烟,明灯淡绡幌。冥雨从东来,惊雷自西往。林峦忽不见,但闻山涧响。景寂非避喧,心莹乃成赏。为礼沉疴踪,因之知幻象。
维摩是一位善于应机化导(顺应形势,导之转化)的大乘居士。大乘,即大乘佛教(佛教的一大教派),它自认为能普度众生从现实世界的此岸到达悟的彼岸。而维摩的《维摩经》,则着重描写所谓“解脱境界之超出思议”(从超出思议的境界中得到解脱)。维摩寺的命名,便是后世僧众对这位著名佛教人物的纪念。皇甫沖来游维摩寺,并以之为诗题,心中不会没有上述记忆。
诗人是明中叶有名的“皇甫四杰”中的长兄,是个能文能武、多才多艺又有爱国热情的人才。可是处于黑暗腐朽的武宗、世宗时代,他的才干、抱负不得施展,理想不得实现。由此而产生苦闷、失望,是可想而知的。《维摩寺雨坐》用对比的手法,形象地反映了诗人美好理想的破灭及其消极的处世态度,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认识当时社会对知识分子心灵摧残的依据。
诗的前八句为第一段,写雨前的光明景象,借以表达诗人美好的理想。首句中的“回”字,是曲折回旋之意,但在此指山势的险峻。首、次句说,“险峻的山岭没有小路(仄径)可走”似乎没人来过,但“登上山冈,上面却有平地(夷壤)”。这个开头,并不突兀,然而给人以“别有天地非人间” (李白 《山中问答》) 的神秘之感,大有人间天上两相迷离的效果,为全诗内容的表达,创造了极好的气氛条件。
“展睐”至“明灯”六句,具体写雨前的景象。诗人说,在平冈夷壤上,我展眼四望,好像进入了空蒙迷茫的世界,游赏时的心境也更加明朗爽快了。长风吹动我轻薄的衣衫,在清淡青葱的山色(翠微)中飞动飘荡。夕阳下,古寺笼罩在迷茫的云气(烟)之中,明亮的灯光照耀在淡淡的丝帘 (绡幌)之上。这是一个光明、宁静而又神异的世界,也是一个美丽清新而又理想的世界。它同诗人往常所处的凡尘俗世大不一样: 这里没有喧闹,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倾夺、虞诈,也没有令人揪心的社会动荡和腐败现象; 诗人眼之所见,只有满目的生机与绿意,诗人身之所感,只有满心的喜悦与宁静。置身于这样的境界,诗人怎不认为他已“入空蒙”而“心益昭朗” 呢?特别是古寺大门上“维摩寺”三个字扑来眼底,这位善于应机化导的大乘居士维摩和大乘教义,定然会触动诗人对社会现实的思考,并产生对之顺应和领悟的欲望。
诗的后八句为第二段,写雨时的黑暗景象和如何顺应现实。“冥雨” 至 “但闻” 四句,写大雷雨时天昏地暗的恐怖情景: 阴暗密集的暴雨从东方倾泻而来,惊天动地的雷霆之声从西边砰然滚滚而去! 树林山峦忽然都不见了,只听见山涧急流不断地轰轰作响!
刚才那个令人心旷神怡的空蒙迷茫的世界,一下子被这个黑暗而恐怖的世界取代了! 这个突转,给诗人造成了情绪上的突变,愉快的情绪被大雷雨冲得无影无踪了,随之而来的是失望和无可奈何。于是自然引出了诗末的议论。
“景寂非避喧”,是个承上启下的句子。“景寂”照应一至八句所写 (景,在此可引申为境),“喧”字照应九至十二句所写。这个句子是明暗、静闹的集中对比,深含着诗人对前者的依恋和对后者的厌恶。诗人失望而怅然道,“在这样寂静的地方,也没有避开喧嚷!” 看得出来,诗人要求安静。怎么办呢?诗人想起了维摩对现实的顺应,想起了大乘教义的 “普度作用”,终于“悟” 出了顺应现实的办法: “心莹乃成赏。为礼沉疴踪,因之知幻象”——内心明亮就能完成对景物的欣赏,敬神拜佛(为礼) 把沉疴驱赶得无影无踪,因此,懂得把自己所见所闻幻化成美好的意象。
“心莹”、“为礼”、“幻象”,就是诗人顺应黑暗现实的办法: 第一,面对黑暗,诗人认为只有用明亮的心去理解。这里,反映了古代文人“穷则独善其身” 的处世之道; 第二,用求神拜佛寄托自己的精神,使沉疴(实为沉虑)得以消除。这里,体现了古代文人一旦理想破灭,才干不得施展之后,那种超然出世的消极思想; 第三,把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切黑暗现实,用美好的幻象加以取代,从而使自己 “从超出自己所想的境界中得到解脱”。这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虚无主义,也足见现实的摧残把诗人推到了何等可悲的深渊!
怀才不遇的诗人,从内心发出了这样悲哀的议论,表达了他对黑暗现实无可奈何的心情。诗人由一个“善骑射,好谈兵”,“遇南北内讧,撰《几策》,愤北虏薄城下,撰《兵统》、《灭胡经》”,“海寇突起,当事无策,撰《枕戈杂言》”(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的血气强劲的文武全才,坠入佛教的消极唯心的藩篱,不能不认为这反映了黑暗社会给知识分子心灵上所造成的深重创伤。《维摩寺雨坐》的认识意义即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