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章炳麟·狱中赠邹容》原文赏析

古诗《章炳麟·狱中赠邹容》原文赏析

邹容吾小弟,被发下瀛州。快剪刀除辫,干牛肉作糇。英雄一入狱,天地亦悲秋。临命须掺手,乾坤只两头。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摇摇欲坠的清王朝面对迅速兴起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惊恐万状。光绪二十九年闰五月 (1903年6月),上海《苏报》发表了资产阶级民主主义革命家和思想家章炳麟公开斥责皇上的文章,又发表了他为邹容所著《革命军》一书写的序。正如这篇序中说的《革命军》是震撼社会的“雷霆之声”,使清廷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从中央大学士,军机大臣张之洞,到省、道、府、县乃至密探们,为了剿灭《苏报》,封锁革命舆论,镇压革命党人,短短数日密电就达189封之多。因《苏报》在租界里,清政府向上海租界会审公廨提出了对《苏报》的公诉,同年闰五月初六(1903年6月14日) 逮捕了章炳麟。第二天清早,邹容得到消息便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为救援革命同志,独自步行到租界,自报名姓,也求与章太炎生死与共。章、邹两志士的被捕入狱即震惊中外的《苏报》案,就是本诗创作的背景。

章炳麟、邹容在狱中以英雄的气概,跟帝国主义和清政府作斗争,在迫害面前毫不畏惧,常写诗唱和,抒发革命情怀。入狱刚刚三周,章炳麟即写了这首诗赠给比自己小十六岁的亲密战友,年仅十九岁的邹容。诗中充满对自己生死与共的年轻革命家邹容的赞叹和关切,表现了对镇压革命的反动势力的蔑视和激愤,相约携手赴难,视死如归,豪气逼人,感人至深。

“邹容吾小弟,被 (披)发下瀛州。” 只有十个字,就以一位慈爱亲切的兄长口吻,勾勒出邹容十七岁时为追求革命真理东渡日本的勃勃英姿。古时男子二十岁前头发披于体后,满二十岁行“冠礼”表示成年,这里所记 “被发” 即指未成年。“瀛州”,乃传说中东海的仙山,此指日本。邹容自幼极为聪慧,并富有反抗精神。十二岁时曾以退出考场拒考抗议考官出偏题怪题刁难童生,并对父亲说: “衰世功名,得之又有何用!”表现出向旧社会挑战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识气魄。十三岁即学日语、英语,阅读中外进步书刊。十四五岁就冒死悬挂慷慨就义的谭嗣同遗像,并题了“赫赫谭君故,湖湘士气衰。帏冀后来者,继起志勿灰”的悼诗,以革命的“后来者” 自励。十六岁,邹容为学习革新的本领,跋涉十日来到成都,参加官费留日考试,以优异成绩被录取。但清四川总督奎俊竟以 “聪颖不端谨”为由,于临出国前取消了他的资格。邹容毫不动摇,一边进修日语,一边冲破社会、家庭重重阻力,于1901年冬出夔门,穿三峡,来上海广方言馆学日语,并抄写蒋智由所著的一首诗,抒发在上海十里洋场所见所闻而产生的忧愤心情: “落落何人报大仇,沉沉往事泪长流。凄凉读尽支那史,几个男儿非马牛!”1902年春,他到达东京,投身于以孙中山为核心的中国留学生革命的浪潮之中,成为其中最年轻与最激进的一员。是革命的形势造就了他,是新与旧的冲突砥砺磨炼了他,使他如一柄寒光闪射的利剑,新发于硎,其快可知。

果然,在东京,邹容积极行动起来了。本诗紧接头两句,用了前三拍、后二拍两个五言诗句,造成一种新奇突兀的声情:“快剪刀除辫,干牛肉作糇。”仅以“剪辫事件”和为革命奔走不顾饮食、聊以干牛肉充饥的细节,就概括出了邹容为革命所作的努力。当时清朝派驻东京的“南洋学生监督”姚文甫多方迫害留学生,疯狂地破坏革命,作恶累累,民愤极大。邹容与另外四位留学生乘姚文甫与另一学监的小老婆私通时前往捉拿,把这禽兽痛打一顿,并声称要杀头以惩。姚贼磕头求饶,出尽洋相。邹容喝道:“纵饶尔头,不饶尔辫发。”拿出剪刀“嚓”地一声将其辫子齐根剪掉,并悬于留学生会馆正梁上示众,于旁大书“禽兽姚文甫之辫”。这就是轰动中外的“剪辫事件”。姚贼串通清廷驻日公使蔡钧,加害于邹容。蔡钧一看又是这个“凡遇学生开会,必争先演说,犀利悲壮,鲜于伦比”的危险分子,便发布了“近日留学生宗旨变坏,应推邹逆为首”的镇压令。邹容不得已避于大阪,又带头揭露日本政府在大阪博览会中表现出的对中国的领土野心。这次抗议胜利了,但邹容仍然不得不被迫返国避难。一年多的留学生活虽然艰苦到“干牛肉作糇(hou,干粮)”,即几条牛肉干、半块凉饼子凑合一顿的程度,但邹容所作的贡献,已经十分引人注目了。

邹容这样聪颖、觉悟,为国家民族的新生全力以赴的有为青年,在一生中不知可以为革命作出多少成就。仅以他着笔于东京,1903年完成于上海的《革命军》为例,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像重磅炸弹,投向了清廷封建专制统治,成为呼唤革命的“国民教育之第一教科书”;“文极犀利,语极沉痛”,读了无不“拔剑起舞,发冲眉竖”。应将此书“普及于四万万人之脑海”(以上引文均见1903年6月9日《苏报》)。它先后共印行110多万册,成为清末革命书刊销售量最大的一种。可是,万恶的封建势力容不得他,而他对封建统治者的卑鄙狠毒也缺乏足够的认识。他竟挺身走向了吃人的牢狱。章炳麟用“英雄一入狱,天地亦悲秋”来表达对邹容凛然大义的钦佩和身陷囹圄的悲痛,不仅是人,就是天地鬼神也为之悲怆感动。其实,此时作者自己也同样被关在铁窗之中,备受折磨。但他关注的却是自己年轻的同志邹容。读到这两句时,人们不能不为这种高尚情谊所感动。

章、邹二人被捕之后,清政府就多方买通,勾结帝国主义,想把他们引渡出租界,处以极刑,以绝后患。他们的生命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所以在末二句,章炳麟以兄长和同志的亲切口吻,告诉自己可敬可爱、果敢刚毅的小弟弟:“临命须掺(chan,拉)手,乾坤只两头。”临到死时我会与你手拉着手,迎接那最后一刻。没有什么了不起,天地那么大,不就是砍了你我两颗人头吗?真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曹植《白马篇》)。何等镇定自若,气贯长虹。这与邹容原先所写《革命歌》中两句“纵使不成头被砍,也教人间称好汉”一样悲壮有力。至此,年轻的革命家,生时的“革命军中马前卒”(邹容语)、死后的革命军中 “大将军” (孙中山先生任临时大总统时追赠)邹容的不朽形象,已跃然纸上,而章炳麟先生与邹容同生共死的革命情谊和为革命捐躯的豪情壮志,也得到了充分的表达。

全诗选取邹容革命生涯中富有典型意义的事件,以亲切赞赏的口气,勾画出邹容留学东瀛、全力投入革命的形象,高度评价了他在《苏报》案中敢于斗争、不畏强权的英雄性格,表现了革命者笑傲死神、鄙视敌人的无畏精神。深味本诗结尾二句,总觉有一种充满宇宙的正气和必胜信念。历史果然证实了这一点,此诗写出八年之后,清王朝的大限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