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刘因·燕歌行》原文赏析

古诗《刘因·燕歌行》原文赏析

蓟门来悲风,易水生寒波。云物何改色,游子唱燕歌。燕歌在何处?盘郁西山阿。武阳燕下都,岁晚独经过。青丘遥相连,风雨堕嵯峨。七十齐郡邑,百二秦山河。学术有管乐,道义无丘轲。蚩蚩鱼肉民,谁与休干戈。往事已如此,后来复如何。割地更石郎,曲终哀思多。

《燕歌行》是古乐府平调曲名,燕地自古为北方边疆,征戍不绝,故该调多写征人思妇离别之情,现存最早的曹丕的《燕歌行》以及唐代高适的《燕歌行》皆如此。刘因此诗虽沿用乐府古题,但内容上却不是写离别,而是借燕地怀古发伤时忧乱之思;形式上亦不沿用七言旧制而改用五言。

战国时的燕国下都在今河北易县,诗人在一次岁暮时经过此地,有感于燕赵多慷慨悲歌、干戈征伐之事,遂情景相生,写下了这篇伤时忧乱的悲歌。

开篇伊始,诗人即运笔生风,由远而近,渲染出一种悲壮苍凉的氛围,笼罩全篇:从北方蓟门吹来阵阵寒气逼人的悲风,使平静的易水寒波顿起,汹涌澎湃。四周山川草木仿佛愀然变色,旅行在外的游子也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悲壮凄怆的燕歌。“蓟门”遗址在今北京西直门北。明人蒋一葵《长安客话》:“今德胜门外有土城关,相传古蓟门遗址,亦曰蓟丘。”蓟门自古为北方侵略者入侵的大门,唐代诗人陈子昂随军征契丹时曾登蓟丘怀古,高适也曾送兵到此。那么从蓟门吹来的“悲风”也就是从元朝首都刮来的“悲风”,它使人联想到又将策动南侵战争的某种象征,与诗人《白雁行》中“北风初起易水寒”的比兴意义应当相近。“易水”是战国时燕赵的分界线,燕太子丹为免于被强秦所吞,特派荆轲去刺秦王,曾在此饯别。荆轲那首“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的悲歌,或许犹在诗人耳畔回响。刘因生逢元初干戈四起、满目疮痍、改朝换代、礼乐废弛的年代,身临燕下都之时,怎能不感慨万端,悲从中来呢?故笔端之景: “悲风”、“寒波”无不染上悲凉意味。而燕歌(燕地之歌) 自来其声悲壮,故庾信《哀江南赋序》有“燕歌远别,悲不自胜”之句。风波云物,游子燕歌,可谓情景相生,交互感应的意象。虽然首二句似从曹植《野田黄雀行》中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蜕化而来,但其内涵和韵味又别。“燕歌在何处” 以下四句点明了诗人身临其境的时间、地点,在意脉上形成了以燕下都为中心的纵横开阖,在手法上用这几句叙事作一跌宕,成为承上写景,启下抒情的枢纽,从而将景、事、情、理融为一体。“盘郁”,意谓曲折盛美。“山阿”指山中曲折之处。“武阳”是郡名,隋改魏州为武阳郡,治贵乡 (今河北大名北)。“岁晚”,即将近年底。以上八句为第一层,写诗人经过燕下都时的悲凉气氛。

从“青丘”句到篇末为第二层,抒发诗人感慨古今、伤时忧乱之情。“青丘”,在山东乐安 (今惠民)县北,相传齐景公常畋猎于此 (见《读史方舆纪要》)。那里有清水泊,即古之青丘,一名青丘泺 (清《一统志》)。司马相如《子虚赋》有 “秋田乎青丘”,盖亦指此。诗人面对眼前迤逦东去的燕山,目光和思绪自然顺着山的走向直抵东边海岸,想到古代燕齐国土遥相连接,而古往今来这巍峨绵亘的燕山经历了多少次战争的风风雨雨! 当年燕国名将乐毅率兵伐齐,一连攻下齐国七十余城,皆属于燕国的郡县 (见《史记·乐毅列传》); 后来秦国“带河山之险,悬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 (《史记·高祖本纪》)。“百二秦山河”形容其边防牢固,国力强盛。诗人回顾了从东周列国纷争到强秦统一,其间干戈争夺何曾间断?然后笔锋一转,遗憾地喟叹说:在学问道术上虽然产生了像管仲、乐毅那样辅佐齐、燕国君称霸的将相,但却放弃了孔孟(丘、轲)所提倡的仁义礼乐的文明王道,致使敦厚纯朴的人民,如俎上鱼肉般地任人宰割,而统治者们只知道争权夺利以建霸业,谁能想到停止战争与民休养生息呢?往事如烟已然如此,后来的形势又能如何呢?言外之意,窥古而知今,举一而反三,后代统治者崇尚霸道掠夺决不会逊于前代。刘因是理学家,主张仁义王道,自然认为“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对于元初以武力征服南宋,又连年用乐于四夷 (如屡征日本、缅甸、安南、占城等) 的穷兵黩武、劳民伤财的作法,当然是反感的。他之所以自号“雷溪真隐”,再三辞绝元朝征辟,盖认为天下无道,不足与为。但他又不便直说明言,故只以“往事”而讽“后事”,含意隐微,用心良苦。结尾二句斥后唐明宗女婿石敬瑭为了做“儿皇帝”,甚至引契丹兵来灭后唐,以割让燕云十六州与契丹,并岁贡帛三十万匹为代价(见《五代史·晋高祖纪》),可谓丧权辱国的无耻之尤! 作为诗人家乡的燕云十六州从此沦丧敌手,有宋一代懦弱无能也未能收复,其后金元更代易手,燕齐又屡遭兵燹,生灵涂炭……缅怀古今,世事沧桑,那苍凉的燕山留下了多少征服者铁蹄的迹印,古老的易水流淌过多少黎民的血泪啊! 诗人一腔绵绵的哀思难尽,故以 “曲终哀思多”戛然而止,回应首句 “悲风”,把言外的 “伤今”之意,留给读者联想、填补。

此诗用乐府旧题,却突破写思妇离别的传统,而写干戈兴亡的重大主题,且又是燕地诗人在燕下都吟唱的“燕歌行”,故不仅贵在内容创新,而且感受尤为真切动人。诗中但以咏史怀古来影射现实,“伤今”亦只用景物渲染比兴,点到即止,堪称隐微含蓄,用意深沉。全诗感情凄怆激楚,始写景,中叙事,再抒情议论,无不沉郁顿挫,荡气回肠,构成苍凉悲壮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