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何景明·易水行》原文赏析

古诗《何景明·易水行》原文赏析

寒风夕吹易水波,渐离击筑荆卿歌。白衣洒泪当祖路,日落登车去不顾。秦王殿上开地图,舞阳色沮那敢呼。手持匕首摘铜柱,事已不成空骂倨。吁嗟乎! 燕丹寡谋当灭身,田光自刎何足云,惜哉枉杀樊将军!

何景明的诗多以“秀逸稳称”而著名,素有“俊逸终怜何大复”的美誉。但这首《易水行》却写得既不秀逸,又不平稳,而是感情激越,苍凉悲壮。诗中充满了对邪恶势力的愤慨,对抗暴精神的赞颂,对失败英雄的惋惜。显然,它代表了何诗的另一种风格,是一首“金刚怒目”式的咏史诗。

“易水”,古水名,发源于今河北省易县,是战国时期燕国的南界。据史载,当年燕太子丹遣荆轲入秦时,曾于此地为其送行。对此情景,司马迁在《史记·刺客列传》中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描绘: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寒风夕吹易水波,渐离击筑荆卿歌。白衣洒泪当祖路,日落登车去不顾。”诗的前四句就重现了当年送别易水的悲壮场面。“荆卿”是燕国人对荆轲的称呼。“渐离”即高渐离,燕国侠士,擅长击筑,是荆轲的密友。“筑”(zhu)是一种似琴,有弦,以竹敲击的乐器。“祖路”,意即饯行后上路,古人远行时常设宴饮祭祀路神,以保平安。作者在诗句中选用了哀风、寒波、夕阳、白衣、悲歌等多种惨淡的景象,极力渲染诀别时的悲凉氛围,把一个飞车入秦,义无反顾,壮怀激烈,视死如归的英雄形象生动地浮现在读者的眼前。同时,也为全诗奠定了悲中有壮、壮中含悲的基调。

还应该特别指出的是,诗人们在吟咏这一题材的时候,常常在不违背史实的前提下,作一些适当的艺术渲染和虚构,以增强诗歌的感染力。例如陶渊明的《咏荆轲》就翻创了白马送别,用“素骥鸣广陌”和“宋意唱高声”来烘托当时满座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的情绪。而何诗则在设色点染上写出了新意,他有意把送别安排在“夕阳”、“日落”之时,放在残阳如血的大背景之中。试看:寒波若银,清泪如水,衣冠似雪,悲歌如诀,色调素淡而凄清。一旦染上如血的夕阳,就显得冷热协调,浓淡相宣,素色和绚烂相映衬,除了增加画面的美感之外,也和荆轲的豪气如虹、壮心似火相和谐。并在悲愤的情绪中融入了壮烈的成分,使生离死别的场面更加悲壮淋漓。

“秦王殿上开地图,舞阳色沮那敢呼。手持匕首摘铜柱,事已不成空骂倨。”这四句简洁地描绘了荆轲行刺秦王的过程,写得惊心动魄。“殿上”指秦国的咸阳宫,秦王于此召见荆轲。“地图”即燕国的富庶地带督亢之地图,是荆轲使秦时奉献秦王的礼物,里面暗藏匕首。“舞阳”即秦舞阳,燕国的勇士,是荆轲的副手。他在上殿时“色变振恐”,“两足不能相过,面如死灰色”,以致引起了秦王和群臣的怀疑,使荆轲生劫秦王的计划落空。图穷匕首见,荆轲在殿上追逐秦王,用匕首猛掷,击中殿上铜柱,铿然作响,火花进射,“摘”是掷的假借字。荆轲身被数创,心知大事不能成功,仍然蹲坐地上,骂不绝口。表现了对秦王的极端轻蔑。作者运用对比映衬的手法,以秦舞阳的惊恐失色,反衬荆轲的从容镇定;以秦舞阳的懦弱怕死,反衬荆轲的勇猛坚贞。诗句中由衷地赞颂了荆轲扫除强暴的抗争精神,一个“空”字,饱含着对失败英雄的无限惋惜之情。

如果诗歌仅写及此,充其量也不过是对以前同类题材的又一次重复,并无新颖独特之处。所以作者又发出了“吁嗟乎”的感叹,并以“燕丹寡谋当灭身,田光自刎何足云,惜哉枉杀樊将军”的议论结束全诗,用此来评论这一历史事件及其有关人物。这三句才是画龙点睛的警策之语,它与众不同地开掘了新意,使全诗的主旨更加显豁深沉,意味无穷。“田光”是燕国的隐士,“智深而勇沉”,他向太子丹推荐了荆轲,又因太子丹心存疑虑而自刎。“樊将军”即樊于期,本为秦国大将,因得罪秦王而逃亡燕国,为了报仇雪恨,不惜自杀身亡,以头颅作为荆轲入秦的进献礼。

对于燕太子丹派遣荆轲入秦行刺,历来文人毁誉参半。苏洵认为:“至丹以荆卿为计,始速祸焉。”而《史记评林》中则引黄洪宪语: “故刺秦亦亡,不刺亦亡,故刺秦王非失计也。……当丹之时,垂绝之国,则荆轲未可非也。”两种观点,针锋相对。平心而论,当燕国濒临灭亡之际,荆轲等勇士不甘心为虏,见义勇为,奋起抗争,本身就具有反侵伐,反强暴的现实意义。尽管功败垂成,也使得横暴势力为之胆寒,他的行为是可歌可泣,感人肺腑的。何景明的议论并无半点责难荆轲之意。否则他就不会在诗中那样倾心地赞颂荆轲的义举和气节。他批评的只是燕太子丹缺少谋略,策划不周。的确,燕太子丹谋划此事时铸成了三处大错:一是无故怀疑荆轲改悔,不许他等来得力的助手,仓猝出发;二是错用秦舞阳,使荆轲在秦廷孤掌难鸣; 三是胁迫田光和樊于期自杀,自毁国内反秦的贤才。这些“寡谋”的表现最终酿成身亡国灭的惨祸,太子丹完全是咎由自取。另外,何景明对田光和樊于期的自刎也颇有非议,认为田光徒求“节侠”的虚名而轻生,于事无益,不足称道。而樊于期则未能如愿复仇,反而含恨九泉,尤其令人扼腕痛惜。由此看来,结尾的议论都是客观的,并能切中要害,表现了作者高明的史识,所以沈德潜称之“三语千古断案”,确实是精当之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