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苏舜钦
春阳泛野动, 春阴与天低。
远林气蔼蔼, 长道风依依。
览物虽暂适, 感怀翻然移。
所见既可骇, 所闻良可悲。
去年水后旱, 田亩不及犁。
冬温晚得雪, 宿麦生者稀。
前去固无望, 即日已苦饥。
老稚满田野, 斲掘寻凫茈。
此物近亦尽, 卷耳共所资。
昔云能驱风, 充腹理不疑。
今乃有毒厉, 肠胃生疮痍。
十有七八死, 当路横其尸。
犬彘咋其骨, 乌鸢啄其皮。
胡为残良民, 令此鸟兽肥?
天岂意如此? 泱荡莫可知!
高位厌粱肉, 坐论搀云霓;
岂无富人术, 使之长熙熙?
我今饥伶俜, 悯此复自思:
自济既不暇, 将复奈尔为!
愁愤徒满胸, 嵘峵不能齐。
这首诗开篇没有直奔主题,正面描绘民不聊生的惨苦景象,而是从沉郁荒凉的自然景观起笔。这样一开始就使全诗笼罩在一种阴郁的气氛之中,从侧面烘托了下文。“览物虽暂适,感怀翻然移”两句,一句承上,一句启下,而“暂适”前着一“虽”字,说明是勉强接受眼前景色,语意上则加强了“感物”一句,使悲愤难忍的感情表现得更为激切,从而为下面贫苦百姓的悲惨命运的实录蓄了势。这是全诗第一部分。
第二部分从“所见既可骇,所闻良可悲”起,这两句既交代了“感物”的原因,也为下面的叙写作了总括。“去年水后旱”四句以平缓的记事手法记录了天旱加上晚雪,土地荒芜,田禾无收的情况,而后夹入两句沉缓痛楚的议论,“前去固无望,即日已苦饥”,转入对饥苦难熬的老百姓可悲遭遇的叙写。“老稚满田野,斲掘寻凫茈”,黄发垂髫遍野争挖凫茈,已是一幅令人心酸的画面,而凫茈也已“近亦尽”,于是乎纷纷以卷耳充饥,以至于中毒身亡,“十有七八死”概写死者之众,“当路横其尸”具现遍野饿殍的惨状,而“犬彘咋其骨,乌鸢啄其皮”则是在全景式的描写中突现一个特写镜头,把惨不忍睹的画面推到人们的眼前,令人惊悸。这十八句由记事而描写,由全景到特写,由平缓而激切,这种推进式的写法以俭省的笔墨展现了一幅惨绝人寰的图画,诗人的同情,诗人的悲愤,诗人心灵的震颤都饱含于其中了。于是,诗人禁不住抢天呼地号叫了:“胡为残良民,令此鸟兽肥?天岂意如此?”这是在强烈震动中感情的进发。但是天意“泱荡莫可知”,正是问天天无语,责天天不应,看似平夷的五个字,却把老百姓呼告无门,解救无望的悲惨境地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了。紧接着诗人把抨击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尸位素餐的上层统治集团,他们饱食珍馐,高谈阔论,却无经国济民之术,“高位厌粱肉,坐论搀云霓”两句与前面对老百姓饥不择食,中毒身死,尸横遍野,禽兽争食的描写形成强烈的对比,更现其丑恶,也更加深了讽刺与批判的力量。这是全诗的第二部分,也是中心部分,它不仅刻划了贫苦人民的凄惨境遇,斥责了达官贵人空谈误国的行为,而且渗透了作者满腔的同情。正是这种古道热肠使诗人面对凋敝的民生而责之于己。
在最后一部分,渲泄了陷于饥寒之中的诗人欲济苍生而不得的心迹。“悲愤徒满胸,嵘峵不能齐”,这如同山岭一般郁结胸膺的忧愤,不是为自己的“饥伶俜”,也不是为“自济”的“不暇”,而是为陷于水火之中的老百姓。全诗以览物暂适,感物情移起,以悲愤满胸,嵘峵不齐结,前后呼应,既完成了揭露社会现实,抨击统治集团的主题,也完成了一名忧国忧民,敢于为民呼告,为民请命的诗人自我形象的塑造。
苏舜钦的诗歌以豪放见称。《城南感怀呈永叔》充分地体现了他的这一诗风。在这首诗中,他敢于直面重大的社会问题,敢于对上层统治者作无情揭露,敢于为水深火热中的老百姓大声呼告,敢于让激愤的感情奔涌,一句话他敢于以自己的诗歌“惊众”,这正是苏舜钦诗歌豪放风格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