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民歌·游四门(柳绵飞尽绿丝垂)》原文与赏析

《元代民歌·游四门(柳绵飞尽绿丝垂)》原文与赏析

柳绵飞尽绿丝垂,则管送别离。年年折尽依然翠,行客几时回? 伊,快活了是便宜。

无名氏的《游四门》共六首,这是第二首。郑振铎先生对这六支曲十分钟爱,称其 “写得异常的好”。

不难看出,这是一首情歌,一支别离曲,一首思念诗。小令的开头,先落笔于景物:“柳绵飞尽绿丝垂。”抒情主人公在痛苦的思念和漫长的盼望等待中,又迎来了一个“兰浦苍苍春欲暮,落花流水怨离襟”的季节。这个季节也许是动人的,虽然 “柳绵飞尽”,但 “绿丝”依然低垂。“柳绵飞尽”的暮春,本是个引人伤感的季节,再加上有离别情绪,自然会更使人感爱到天高地远的惆怅和亘古的 “伤离别”。“柳”谐 “留”。也许这位多情的人儿不知为了挽留 “行客”花费了多少心血,致使 “柳绵飞尽”,但心爱的人终究还是要别离。“柳绵飞尽”,不仅是告诉我们这是个已呈凋残的暮春季节,还有春易逝、春难留的伤感。尽管痛苦的别离已使这位多情的人儿感到自己已是 “柳绵飞尽”的 “暮春”,但那颗眷念的心,那种融融的情,却绿丝低垂,爱心正炽。主人公正是在这样的季节里与心爱的人别离的。两句联系起来看,就会觉得景情相融,以景引情,给人以语近情遥、含吐不露的艺术美感。

接着,作者笔锋轻转,情绪来了个跳跃,似乎是由彼而此,由昔而今。虽然柳树年年被折,而且 “折尽”,可是现在呈现在眼前的,依然是一片翠绿。这又是写景,可景中所含之情已经浓得欲滴流、裂放出来。别后的日子何等难熬,“自古多情伤离别”,漫长的等待、盼望遥遥无期,一年年的风霜,一年年的青春流逝,一年年的相思相念已经使生命的“绿柳”“年年折尽”,可是那专一执著的痴痴之情,仍如当年一样“依然翠”,绝没有因时光的冲刷而模糊半点,反而随着当年的春风轻轻吹拂而如柳芽萌生,柳叶青翠!真是树含情,绿述情,离愁如柳丝细长,别恨似枝缠绕,景依旧,人如故,这位深受别离痛苦的人儿,再也忍不住对亲人的渴盼,情不自禁问一句: “行客几时回?”这句话在送别时就不知问了多少遍,但有谁能说得出“行客”究竟 “几时回”?谁也说不清。也许问者和被问者都是在轻声地问自己,可是答案依然模糊。“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抒情主人公在反复的自问中早已感到愁苦如潮水一样漫上来,不时便淹没了心头。

读到此,我们已经被这曲中的情浓浓地粘住,不禁感到几丝沉重压住了心头。“行客几时回?”既是近问,也是遥问; 既是问 “伊”,又是自问,百结愁肠,在这反复的询问中得出了一个“情”字。读到此,我们就不能不赞叹作者笔法之巧妙了。以景起,以情承,又继之以景,又以情继之,但两景不是一景,两情不是一情。两层诗情相互映衬,两层景色彼此烘托,这就更显出了主人公心理上的层次,从而就更突现了主人公浓浓的痴情。套用白居易应为 “杨柳折不尽,柳绿情又生” 了。

前四句,写得通俗而不平淡,景色清新,绿意盎然,但连着两个 “尽”字,便在“青翠”的调子上涂上一层伤感,再缀以 “送别离”、“几时回”,就使读者感到绿丝绵长,恰似主人公无尽的万端愁绪,柳色翠绿,正是主人公不灭的离情。调子委婉和谐,极具抒情性,真是亦婉亦直,亦含亦露,让读者从人物的具体情境上回味和想象,语约而意远。

紧接着,情绪便有了转折: “伊,快活了是便宜。”这两句,不仅口语味浓,句子长短变化显著,而且节奏也起了变化,由缓而急。主人公由缠绵、痴痴的留恋、思念,转入 “愁恨”: 你呀,只贪图了自己的快活是不是?这一转,不仅使前边的留恋、思念,更深入了一个层次,使人感到爱得深才怨得重,而且这一层就显出了前一层所展现的情意更加深厚,主人公的性格也从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体现。

在那个男女不平等的时代,尽管女性常常是身不由已地迷情,常常渴望能有异性知心者让她们倾心相委,但“多情女子薄情汉”,并非哪个人的杜撰,一别便变心的男子也并非少数。所以从这个角度上看,“伊,快活了是便宜”句,除了上述分析外,似乎还有主人公的某种担心。如果女主人公在此忍受着难堪的相思之苦,伤心怨望,而彼却记记了前情,只顾眼前的“快活”,那该是多么令人悲痛啊!

当然,我们也可以理解这是写送别情境的,说在柳绵飞尽的暮春,主人公送别亲人,满目的翠柳激起了送行者心绪的摇荡,情不自禁问一句,何时才归?也许“行客”难以说清归期,女主人公便似怨似恨,像是担心,也像是开玩笑,也像是叮嘱: “快活了是便宜。”

但是我们更可以把前两句理解为回忆。眼前的“年年折尽”今天却“依然翠”的青柳,无疑成为主人公勾起往事的媒介。当年送别的情境依然清清楚楚,而且又浮现的眼前。今天柳树 “依然翠”,可 “伊”却早已在 “暮霭沉沉楚天阔”的异地,物是人非,离恨何以堪!也并非是翠柳才引起对往事的回忆和对情人的思念,而且这种感情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主人公的心,只是眼前这和当年几乎没什么不同的景色更进一步地把心头的情思撩得更旺罢了。数一数日子,算一算离期,自然要问一句: “行客几时归?”这既是遥问对方,也是暗问自己; 既是问,又是叹,念极自然转而为怨了。

此曲 “写得异常的好”,好就好在写情无“情”字,写离无“离”字,写思念无 “思”无 “念”,景中含情,景近情深;好在言近而意远,廖廖几句,引人无限遐想,任你如何揣摩,都有令人赏心悦目、令人回味无穷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