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民歌·折杨柳歌辞(选五曲)》原文与赏析

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座郎膝边。

放马两泉泽，忘不著连羁。担鞍逐马走，何见得马骑?

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

健儿须快马， 快马须健儿。䟤跋黄尘下，然后别雄雌。

整个北朝的历史是与战争相始终的，有战争就有征夫，有征夫就有思妇，因而在北朝乐府民歌中就有一些反映思妇感情的作品，甚至有一些就出于思妇之口。《折杨柳歌辞》组曲就是思妇直抒胸臆这类题材中较有代表性的作品。它爽直坦率地表白了自己多么希望与自己所爱恋着的人朝朝暮暮、恩恩爱爱地厮守在一起，过着平静、恬淡、舒心的日子呀!可惜，残酷的战争让他们不得不天各一方，过着夜思日盼的痛苦生活。

第一曲给我们展现了一幅思妇眼里的分别图。在她眼里，她全身心爱恋的夫君在接到出征命令的时候，飞身上马连条策马的鞭子也不拿，只是反身随便折一条杨柳枝作为马鞭。“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两句，既写出了这位勇士的英武善战的矫健身姿，也写出了思妇对夫君潇洒、威武英俊的赞赏之情。但是转眼之间，他就要离妻子而去，奔赴战场，妻子目送正要策马远去的夫君，离情别绪油然而生，却又无法诉说，于是就盘坐在路边，望着渐行渐远的丈夫，拿出了随身佩带的长笛，吹出了饱含浓情蜜意的悠悠心曲。笛声传来，征夫的心像无数根绳子拴住一样，也是难舍难分啊，心里涌起无限的愁苦与痛楚，禁不住一步一回头。是啊，他作为一个征夫，虽然爱着 “大刀”和 “快马”，但他更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妻子与家庭啊。可是无论怎么眷恋与动情，他也只得驱马前行。

丈夫走了，思妇的心中怅然若失，愁苦不堪，丝毫也留不住欢乐的影子。这种只有苦涩没有快乐的日子真是难熬哟，于是她忽发奇想，把心中的思念化作一腔纯情的心愿：“愿作郎马鞭”，愿作郎君手中的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座郎膝边。”出出进进缠绕在郎君的手臂上，朝朝暮暮盘坐在郎君的身边。思妇在这里通过想象把理想具体化，这也像两幅巨大雕塑占据了她的整个的心灵空间，强调了她思恋的专一和强烈。她这种表露也像其他的北朝情歌一样大胆、直率，不加任何修饰，这就更显出其感情的至真至纯。

她想了，但并不等于她的愿望就能实现。她仍然还得在孤寂、渴望、幻想中等待丈夫平安而归。她不仅在家时想，就是在野外放牧时，面对蓝天白云、山花碧草、情鸟恋畜，也会沉醉在思念的幻影之中。“放马两泉泽，忘不著连羁。担鞍逐马走，何见得马骑?”就是这种心态的反映。这是一个颇富生活情趣很有表现力的细节，写她在水草丰美的两眼清泉边放牧，由于心儿早已飞走，竟然忘记给马戴上笼头。想着想着，马儿给她开了个玩笑，也像它的主人一样，走进了自由自在的天地。当她猛然记起自己还是在放牧时，马已走得远远的了，慌乱中她只好扛着马鞍追马;看到自己那副狼狈相，心里直觉好笑，不禁打趣起自己来;这不是人骑马，而是人变成马了。在人变成了马这副丑相中寓含了丰富的美的意蕴，让人回味无穷。这种写法确有一箭双雕之妙：对思妇表面上是讥笑丑化，而实际上却融化着无限的同情和赞美;另一方面为诗歌的画面增添了妙不可言的动感和情调，为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确实是极为精彩的一笔。

“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这一曲是写丈夫出去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可是至今不见人归，思妇的心又添了重重的焦灼与担忧。她四处打听丈夫的下落，知道丈夫已经到了孟津一带。她多么想立刻见上丈夫一面。为此，她登上山头，向着遥远的孟津河望去。她从汉人的嘴里听到关于丈夫的确切消息，可自己偏偏又是一个异族女子，只闻其声，不知其意，到头来依然是一无所获，至此，思妇的思念之情非常充分地渲染了出来。

希望的又一次破灭，感情的又一波折，更为有力地展示了思妇追求爱情、追求幸福的执著，使思妇的形象更加具有张力，具有审美的内质。你看，她为了不让自己在痛苦中消沉竟然自己来了：“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䟤跋黄尘下，然后别雄雌。”像我丈夫那样的骑士必定要去驾驭快马作战，也只有我丈夫那样的骑士才能驾驭快马作战。战马奔驰，马蹄嗒嗒，掀起滚滚黄尘，在激烈的厮杀中，我丈夫定会意气昂扬凯旋而归，到那时我们定会朝朝暮暮依偎在一起享尽人间欢乐。从思妇的自我宽慰和美好的心愿中，我们仿佛看到思妇的脸上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这一笔写出了思妇的豪爽，胸怀之博大，使她的形象显示出了理想的光彩，而且使整个作品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情调。

总观《折杨柳歌辞》五支曲，它在艺术上的特点除了有北朝民歌那种豪放刚健、悲壮激越的风格外，更主要的是体现在它揭示人物的内心很有层次，把握了人物内心活动的特有轨迹，通过人物的表白、行动和幻想展示出来，有变化又有主骨，摇曳而又有定势，真是把一个人物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