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民歌·淳化关丐者临死歌》原文与赏析
三百年来养士朝,而今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
这首诗,是明末一乞丐殉国时所歌。徐鼐《小腆纪年·清世祖顺治二年五月》: “而在南都死最奇者,题诗百川桥之乞儿也。”钱秉镫《南京六君咏·淳化关丐者》:“传道城南乞,蓬头发正多。羞他中国变,屡被市人呵。入夜语还泣,沿街骂且歌。沟渠绝粒死,此老是如何! (丐者临死吟一诗云云)”。
按传统观念,守气节是士大夫的事,庶人无与焉。因而,每逢朝代更替,士大夫无论已仕未仕,颇多殉国者,普通百姓也有随死者,却很少有贱如乞丐也讲气节者,于是南京义不食清粟以至绝粒而亡的老乞丐,的确是“死最奇者。”丐者而能诗,又是一奇,难怪诗人将其当作君子吟咏。
回忆前朝史事,最著名的反对新朝者,是东山采薇的伯夷和叔齐。《史记·伯夷列传》记云: “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遂饿死于首阳山。”二人身为孤竹的王子,有高度的文化素养,因此,他们有鲜明的政治主张,有作歌的文才,并不足奇。可淳化关丐者仅是个“屡被市人呵”的叫化子,却也同样有操守,有文才,的确是个奇迹。查其言行,至少有以下几点与伯夷、叔齐相似,足堪比并:一,都义不宗新朝;二,都饿且死仍作歌;三,都以身殉志,言行一致。高贵如王子与低贱如乞丐者,竟有这许多相似处,能不令人叹赏吗?
乞丐临终歌,将自己的身份与士人作了比较,足令士人感愧。“三百年来养士朝,而今文武尽皆逃”。一到考验关头,气节便保不住了,高贵的士人,有什么脸面继续偷生呢?真是愧煞人也! 反之,“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小小的丐者都能为中国之亡而痛心,而献身,岂不更足令士人汗颜?尤可慨叹的,是士人的领袖,著名学者钱谦益,身为南明王朝的礼部尚书,却不知羞耻地迎纳清廷,未听其妾柳如是让他投水自尽的劝告,成为汉奸的代名,入于 “贰臣传”,蒙羞千古。对照乞儿,能无愧作?
读此诗,不由得令人想起后蜀妃花蕊夫人 《奉召作》诗: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也是以卑贱无守土之责的身份,嘲讽有责者不尽职的好诗。两诗对读,对于该有作为该有操守的人来说,肯定会别有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