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塞骋偻啰?手执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 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征战偻啰未足多,儒士偻啰转更加。三策张良非恶弱,谋略,汉兴楚灭本由他。 项羽翘据无路,酒后难消一曲歌。霸王虞姬皆自刎,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
——任二北《敦煌曲校录》
这两首词,从文字表达的意义来看,当是两个人的对唱。其作者,是下层社会的一位儒士。因不满于当时社会重武轻文,“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杨炯《从军行》)的风尚,便借歌伶之口,在娱乐场上为书生正名,为文人吐气。写作年代,虽不可确考,但从那充满为国靖边戡乱,建功立业的自信心,从那豪迈雄健、明朗俊爽的格调看,可知其为初、盛唐之作。二词原抄件今藏于巴黎图书馆,舛讹颇多。此处所录,是依据任二北先生《敦煌曲校录》校订过的文字。
词中摹写人物口吻,惟妙惟肖,生动传神。第一首以武士的口气来写。一开头,便把儒士所推崇的生活贬得一钱不值:你们文人成天攻读诗书,挥舞两下子防身宝剑,能有多大的出息?怎能比得上我们这些驰骋沙场、在边塞大显身手的武士们呢!试看,我们手执如铁一般坚实的长枪,三尺宝剑磨得锃亮,如同明月,闪着寒光。在这里,武士贬低文人,正是为了炫耀自己。刻意去描写武器的精良,正是为了表现武士们的骁勇强悍,威风凛凛。这一侧笔曲写,比正面的描绘人物更见神采。武士得意非凡的神态跃然纸上。然而,武士仍觉未能尽兴。下阕又从世人的反映及于国的功德,进一步地贬抑儒生:过去立下了战功的军人们是多么令人羡慕,不要再瞎吹嘘什么文人的德行与才能了。如今如果突然边疆四面燃起了烽火,问你们这些文人,哪个有勇气去平息战乱?其言外之意是:国家的安危还是要靠我们,你们这些文人,简直就是一群无用的废物。
武士的最后一问,问题不仅牵扯着文武地位的高低荣辱,更关系到国家的戡乱和儒士的人格与尊严,儒士再不能含笑不答以示雅量了。而武士那咄咄逼人的语气,简直就把儒士赶到了绝路。炫耀武功,非自己所长;硬充好汉,以文弱之躯厮杀疆场?那无异于羔羊自投虎狼。自认怯懦无能,低头退缩,甘于作对国家无用的废人?又断然不能。武士的问题如何回答,真是令他进退两难。可是民歌作者精心结撰,在第二首中以儒士的身份作了巧妙的回答:
“你们武士的那点能耐有什么值得夸耀,我们文人的本领要远远超出你们之上!”针锋相对, “儒士”一上来,也抛出两句大话,对“武士”反唇相讥。紧接着他旁征博引,侧重剖析武士之勇是匹夫之勇,儒士之谋才是大智大勇;借用历史史实,说明着文人用谋可使力能扛鼎的勇者死无用武之地!请看:汉高祖手下的谋士张良,他虽然体弱多病,从不曾率兵冲锋陷阵,但因着他有“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史记·留侯世家》)的才能,在楚汉相争中,在楚强汉弱的局面下,他能以弱胜强,兴汉灭楚,一举夺得天下。这一切,全都多亏了他的谋略。事实胜于雄辩,“儒士”用妇孺尽知的史实,只轻轻地一驳,便以“四两拨千斤”之力击退了“武士”的猛烈进攻,占据了上风。下阕就势进行反击: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史记·项羽本记》载《垓下歌》)可谓勇武无比,无敌于天下。然而,面对张良的谋略,他还不是落得个四面楚歌、走投无路么?爱姬虞美人,为了激励他与汉争战,自刎于军帐之前;楚霸王本人也落得个自刎于乌江的可怜下场!引古正是为了论今。 “儒士”的弦外之音异常明确:像楚霸王那样的武功,你们哪个能赶得上?他的结局尚且如此,你们就更不值得一提了。匹夫之勇,何足挂齿!至此,正反两方面的论证皆已完成, “便知儒士定风波”的结论已昭然若揭。从而揭示出儒士胸中自有雄兵百万的题旨。
这两首词,充满了喜剧式的争执气氛,神情活现地表现出“武士”争强好胜的性格,也表现了“儒士”机智睿敏的个性。语言生动传神,人物质朴可爱,洋溢着蓬勃奋发,昂扬向上的进取精神,带着浓重的“盛唐气象”和民歌色彩。而艺术构思则异常精巧,一波三折,起伏跌宕,生动活泼,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