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杂文《漫骂》原文与赏析

鲁迅杂文《漫骂》原文与赏析

还有一种不满于批评家的批评,是说所谓批评家好“漫骂”,所以他的文字并不是批评。

这“漫骂”,有人写作“嫚骂”,也有人写作“谩骂”,我不知道是否是一样的函义。但这姑且不管它也好。现在要问的是怎样的是 “漫骂”。

假如指着一个人,说道:这是婊子!如果她是良家,那就是漫骂;倘使她实在是做卖笑生涯的,就并不是漫骂,倒是说了真实。人没有捐班,富翁只会计较,因为事实是这样的,所以这是真话,即使称之为漫骂,诗人也还是捐不来,这是幻想碰在现实上的小钉子。

有钱不能就有文才,比“儿女成行”并不一定明白儿童的性质更明白。“儿女成行”只能证明他两口子的善于生,还会养,却并无妄谈儿童的权利。要谈,只不过不识羞。这好像是漫骂,然而并不是。倘说是的,就得承认世界上的儿童心理学家. 都是最会生孩子的父母。

说儿童为了一点食物就会打起来,是冤枉儿童的,其实是漫骂。儿童的行为,出于天性,也因环境而改变,所以孔融会让梨。打起来的,是家庭的影响,便是成人,不也有争家,夺遗产的吗?孩子学了样了。

漫骂固然冤屈了许多好人,但含含胡胡的扑灭“漫骂”,却包庇了一切坏种。

一月十七日。

【析】 正确的批评,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必要的。因为它总是指出了对方的错误,揭示了事实的真象和本质。然而,被批评者,或者是讳病忌医,或者是老虎的尾巴——摸不得,或者是有点讲面子,图虚荣,总想方设法遮掩着抵御着。斥批评为漫骂,即其一例。

那么,怎样才是漫骂,怎样才不是漫骂而是批评呢?划清二者的界限,不仅是区分漫骂与批评两个不同的范畴的需要,实在是维护批评的健康进行、确保批评正常开展所必需。从《漫骂》一文,我们可以看出,鲁迅先生在维护和坚持批评的原则性、准确性方面,作了何等细致的分析工作。漫骂与批评,界限分明,不容混淆。首先,指出事实真象,是批评,不是漫骂。这里举出的婊子、诗人和富翁三例,说明只要道出了生活的真实,说的全是真话,那就不是漫骂。无论被批评者如何不喜欢,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透过现象,揭露本质,这是批评,与漫骂风马牛不相及。批评,就是要透过现象着力于揭示问题的本质。“儿女成行”的父母,没有妄谈儿童的权利,因为他们未具备儿童学的科学知识。这个例证本身,告诉人们,现象往往会以歪曲的形式来表现本质,如果你被假象所蒙蔽,那就看不清本质了。批评者由表及里,揭示出本质,这正是一种提高和进步,和漫骂是无缘的。

注意片面和全面的关系,力戒片面性,多点全面性,这是批评。否则,以点代面,攻其一点,不及其余,那才是漫骂呢! 这里引用儿童的“打”与成人的“争”“夺”,强调指出的是片面性的产生,既是偏见、主观所致,又与传统的习惯势力分不开。说儿童为一点食物就会打起来,是漫骂,因为儿童的行为因环境,因家庭影响而变; 这可能是学了成人为 “争家私,夺遗产” 而“打”的样。而指出成人的冤枉儿童,或因争家私而打,则是批评。因为前者是有意以点代面,而后者则是全面地、辩证地分析问题。漫骂与批评,有着本质的区别,一定要把它们区分清楚,不可再让漫骂掩盖了批评,取消了批评。

明确了漫骂与批评的三种严格的界限,才能理解诬批评为漫骂者流的真正用心是在包庇一切坏种。可见,他们并不一定是不知道漫骂与批评的不同,而是为了削弱批评的力量,故意把水搅混,以便坏种流传而已。

从认识论的高度,抓住哲学范畴中的现象和本质,局部和全局等基本命题,采取以小见大的艺术手法,阐释了批评的基本原则,驳斥了对于批评的“含含胡胡”的诬陷之词,其理论的深度与含量,构成了该文另一特色,即丰富的理论含量和论证的深刻、警辟。

对比手法的运用,又使得议论更加通俗易懂,增强了文章的可读性。而对比又用了正比、反比的不同方法(如婊子、诗人、富翁和有钱不就有文才、“儿女成行”不一定明白儿童性质,是用正比;而儿童的“打”与成人的“打”,则是反比),使得所举例证和论证,富有变化,增加了文章的生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