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杂文《杂语》原文与赏析
称为神的和称为魔的战斗了,并非争夺天国,而在要得地狱的统治权。所以无论谁胜,地狱至今也还是照样的地狱。
两大古文明国的艺术家握手了,因为可图两国的文明的沟通。沟通是也许要沟通的,可惜“诗哲”又到意大利去了。
“文士”和老名士战斗,因为……,——我不知道要怎样。但先前只许“之乎者也”的名公捧角,现在却也准ABCD的“文士”入场了。这时戏子便化为艺术家,对他们点点头。
新的批评家要站出来么?您最好少说话,少作文,不得已时,也要做得短。但总须弄几个人交口说您是批评家。那么,您的少说话就是高深,您的少作文就是名贵,永远不会失败了。
新的创作家要站出来么? 您最好是在发表过一篇作品之后,另造一个名字,写点文章去恭维:倘有人攻击了,就去辩护。而且这名字要造得艳丽一些,使人们容易疑心是女性。倘若真能有这样的一个,就更佳;倘若这一个又是爱人,就更更佳。“爱人呀!”这三个字就多么旖旎而饶于诗趣呢?正不必再有第四字,才可望得到奋斗的成功。
【析】 1925年上半年,正是中国国内军阀混战、天下大乱的年代,劳苦大众面对“城头变幻大王旗”想做奴隶而不可得。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正是当时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在思想文化界,同样出现了许多不合理的可笑可鄙的现象,令人感叹。鲁迅这篇《杂语》所反映的几件事,就是一例。
全文第一部分共三节,用整齐的句式,比较三件可笑的事: 第一件是“神”、“魔”战斗,实际上影射当时南方与北方各派系的军阀混战,目的不是为了争夺幸福的“天国”,而是为了获得“地狱的统治权”,即称霸称王。因此,“地狱至今也还是照样的地狱”,不管谁上台,中国社会仍是地狱般地黑暗。
第二件,是泰戈尔访华和梅兰芳握手,这本应该会有利于印中两国文明的沟通。不过,沟通的可能性虽然存在,但是泰戈尔匆匆离华以后急急忙忙又到意大利去了,因此,“沟通”的目的其实并没有真正达到。第三件事,是“文士”和老名士的斗争,虽然由于某些客观原因暂时静止了,但作者用了删节号和破折号,含蓄暗示以后会怎样,他也不知道。不过,以前只许满口“之乎者也” 的老名士来捧场,现在却也准许满嘴“ABCD”的买办资产阶级文人来写文章吹捧了。此外,一向被卑称为 “戏子”的演员也化成了 “艺术家”,也和“文士”及老名士点头言欢了。情况的变化真令人难以捉摸。
上述三件事,“神”、“魔”战斗也好,“艺术家”与“诗哲”握手也好,“戏子”化为 “艺术家”也好,“艺术家”跟“文士”和“老名士”点头也好,牵扯涉及的人事虽然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些人耍弄各种手段,互相争斗、互相勾结又互相利用,沆瀣一气,甚至结成暂时的同盟,最终达到钓誉沽名,扩大影响的目的。但中国像黑暗的地狱这点却始终没有变。
文章的第二部分共两段,同样用比较整齐的句式,以“反写法”谈在那个时代怎样去做“新的批评家”和“新的创作家”。文章以揶揄的笔调说,当 “新的批评家”,就得“最好少说话,少作文,不得已时,也要做得短”。原因是处在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哄哄的时代,是不可能写出恰当、公允的批评文章来的。例如前一部分所写的三件事,你能说些什么呢?照理说,作为批评家应当多说话、多作文,必要时还应写长文来阐述。但现在却只能如此。当然,批评家总也须维护自己的面子,所以文章用讽刺的口吻说,还应“弄几个人交口说您是批评家”,即设法自我吹嘘、自我标榜,这样,即使少说少写,也会被评成“名贵”之作。当 “新的创作家”情况也类同,除了少说少写写短些以外,最好发表一篇作品之后,另造一个名字 “写点文章去恭维”,倘有人攻击时,则去辩护。尤其是名字“要造得艳丽一些,使人们容易疑心是女性”,获得同情。“倘若真能有这样的一个,就更佳;倘若这一个又是爱人,就更更佳”。从“佳”到 “更佳”,直到 “更更佳”,形容词步步升级,反衬出这样做的可笑的程度,令人喷饭。末了,又虚拟了所谓“新的创作家”的“新作”中的句子: “爱人呀!” 而且说这三个字 “多么旖旎而饶于诗趣”,且夸张地说: “正不必再有第四字”,并说,只有这样才可望得到“奋斗的成功”。不言而喻,这里所采取的完全是“反写法”。其实,无人帮忙,另造一个名字为自己作品吹嘘,就已不佳; 造个艳丽些的女性名字,为自己辩护,手段更不佳;至于由爱人来作,就更是黔驴技穷之举,是最最不佳的了。从创作来说,写“爱人呀”之类的陈词滥调,有什么旖旎和诗趣可言呢?如果以为这是成功之作,最后必然会以失败告终。作者在这两节中,采取从荒谬的做法自然引申,使读者得出可笑的结论,从而达到否定其谬说的目的,真是嘻笑怒骂,皆成文章,令人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