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龚自珍
不是无端悲怨深, 直将阅历写成吟;
可能十万珍珠字, 买尽千秋儿女心。
古往今来的创作论夥矣!粗看起来,龚自珍的这首论创作的诗没有多少独到之处——与“发愤著书”、“不平则鸣”说也差不了多少。不过,仔细看看,不难发现:“直将阅历写成吟”是在强调诗意语言的原初性和本真性。这种“珍珠字”区别于浸溺在日常语言中的那些无个性的陈辞滥调和无名称的“常人”的无聊闲扯。他提倡“有端”的悲怨是要“去伪”,提倡“直将阅历写成吟”是要“去蔽”——克服语言的遮蔽性、摒弃虚文陈言。“珍珠字”应该是“受天下之瑰丽而泄天下之拗怒”(龚自珍《送徐铁孙序》)的对人生一般问题的表达。将“阅历”转变成悲怨歌吟——将行为方式提纯为一种情感形式,是靠“珍珠字”的引渡,去建立一个暂存的情感世界以超越庸俗的尘寰。同样,封存在书册上的“文体”衍化成一种撼动和铸冶群体心灵(“千秋儿女心”)的情感力量,也是靠“珍珠字”。
“珍珠字”来源于对“阅历”生“悲怨”的“直写”,它却诞生于“千秋儿女心”中。前者是作家与作品的关系,属于创作环节的美学问题,后者是作品与读者的关系,属于接受环节的美学问题。因为对自己真诚感慨的信任,因为对自己“珍珠字”形式美感的信赖,他坚信自己(艺术家)与千秋儿女(欣赏者)之间精神沟通的可能性,他相信自己创造了一个世界——艺术世界——一个人与人相遇、灵魂与灵魂相撞、精神与精神相融的世界。如果说“阅历”是过去,“珍珠字”是现在的话,那“千秋儿女心”是将来。“十万珍珠字”会成为一种诱发剂、一种推动力,成为一个“召唤结构”,沟通过去、现在和未来。龚自珍对召唤结构的期待,事实上是说明着启示的力量。这首诗大体上勾勒了艺术工程的概貌:阅历——感慨——珍珠字——启示——传导(千秋)。
龚自珍当然不知道“接受美学”这个词儿,但他捕捉着这个道理,他希望他的珍珠字,在接受者(千秋儿女)那里得到参与、延续和完成。而且,他以朴素的经验性语言把握住了一个接受美学的根本要求:“接受美学的要旨在于以主体性原则(儿女心)为基础对于艺术本质的重新确认和伸拓,把人的情在更深刻的意义上交还给人,进而伸拓为一种文化心理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