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龙池》

龙池赐酒敞云屏,羯鼓声高众乐停。

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

罗大经称此诗“词微而显,得风人之旨”(《鹤林玉露》)。所讽之人为唐玄宗。玄宗沉湎女色,是历史上有名的“风流”皇帝。他夺儿妻杨玉环,册封为贵妃,荒废政事,淫逸作乐于兴庆宫。兴庆宫原为玄宗故宅,宅中有井,溢水为池,数有云龙之祥,故曰 “龙池”。开元二年,玄宗将此宅建为兴庆宫。李商隐此诗旨在揭露唐玄宗宫闱秽恶丑行,题为“龙池”,又不无讥讽之意。

诗的前两句,写唐玄宗在宫中宴乐之兴,反衬后两句所写寿王失妃之痛。“龙池赐酒敞云屏”,是说唐玄宗在兴庆宫中的龙池设宴,召诸王侍饮,场面非常热闹,以致敞开云母屏风。说明宫中不分内外,嫔妃与诸王一起宴乐。“羯鼓声高众乐停”,是说只听那羯鼓高亢急骤的声音,别的乐器都停止了。羯鼓是羯族的一种乐器,“其声促急,破空透远,特异众乐。明皇(唐玄宗)极爱之,尝听琴未终,遽止之曰:‘速令花奴 (汝阳王李琎小名)将羯鼓来,为我解秽’”(《羯鼓录》)。羯鼓声高,众乐停音,既形容唐玄宗宴乐之兴高采烈,还透露出他的个人爱好可以凌驾一切,又暗衬了其宫闱秽行。

“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两句,是说夜半宴归,侍饮的薛王已经沉醉酣睡,而寿王却终夜难眠,一直听那宫中滴漏计时的声音。薛王指唐玄宗之弟李业。李业封为薛王,常侍奉玄宗饮宴。开元二十二年卒。《容斋续笔》谓杨玉环于天宝二年入宫,以为此诗与史实不符。诗人微词寄讽,不必拘于事实,而且李业卒后,其子李瑁嗣位薛王,此诗薛王亦可说是指李瑁。寿王指唐玄宗之子李瑁,初娶杨玉环为妃。杨玉环为蜀州司户杨玄琰之女,小时寄养于叔父杨玄珪家。开元二十三年封为寿王妃。唐玄宗欲将其纳入宫中,开元二十八年杨玉环度为女道士,改名太真,后册封为贵妃。寿王自其妃被纳入宫中,另娶韦昭训女为妃。薛王无有隐痛,自然宴上开怀畅饮,故而夜半醉归而沉睡。寿王有夺妻之痛,平素即胸有积郁,侍饮必见前妃玉环,宴酒自然难下,又不能渲泄,故而归来彻夜难眠,无奈只好伴那宫漏之声。“宫漏永”,指宫中铜壶滴漏声长久,是从寿王不能入眠的角度落笔,写他感到夜长难眠。

诗人借寿王而讽玄宗的还有一首 《骊山有感》:“骊岫飞泉泛暖香,九龙呵护玉莲房。平明每幸长生殿,不从金舆惟寿王。”写唐玄宗“金舆”“幸长生殿”,自然少不了杨贵妃,所以寿王不便于随从。但写寿王“不从金舆”未免过于直露。此诗《龙池》笔法不同,暗示寿王应台赴宴,但写他“醒”而难饮,归而难眠,隐约含蓄,耐人寻味。

白居易的《长恨歌》对唐玄宗中冓之丑也有揭露:“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写得遮遮掩掩,没有李商隐揭露大胆。李商隐揭露的实质上是封建伦理道德的虚伪性,矛头指向封建社会最高统治者,有很强的思想性和艺术力量。

诗人采用的表现手法委婉含蓄,不作议论,不下针砭,通过场面和情节的描写流露出思想倾向,唐玄宗的秽恶丑行,贪色恣乐隐含于诗情词境之中。通篇构思严整,末句尤妙。“醉”、“醒”对照,弦外有音。全诗末后一个“醒”字,点醒全篇,含全诗之旨,可称“诗眼”,言终而意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