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从掩映,郢路更参差。
见说风流极,来当婀娜时。
桥回行欲断,堤远意相随。
忍放花如雪,青楼扑酒旗。
柳,做为广泛亲近着人类生态的自然物,历来备受诗家青睐,被赋予情致浓郁又带几分浪漫的文学品格。
与同样可供寄兴遣怀,因而同样充满诗情画意的松竹梅等佳木相比,柳的审美气质却似乎有异于那种较为单纯的鲜明统一,而更多呈现感伤意味的朦胧和复杂。柳的意象,隐隐约约晕染一抹秀美娇娜又哀婉凄凉的阴柔色调和风尘气息。
也许正因为如此,柳才得到李商隐的格外钟情。他的诗作中,仅以“柳”为题的,就有十数首之多。同一个对象,决不重复的内容、思路、情绪和旨趣,见出诗人挥洒自如的充沛才思,也透露着诗人执着又敏感,忧郁又缠绵的独特个性。
《赠柳》,由于东方文化观念中人与其他生命客体在存在方式和价值上的严格界限,赠字曾引起过关于作品针对性的半考据半猜测式解析。被认为是“诗有本事”,甚至具体为“柳”即洛阳歌妓柳枝其人。
其实有否本事,对于进入和把握诗歌的美学境界,并无决定性的意义。真正的诗境,一经设立,便已超脱了任何创作动因或称契机的具体,完成了自身的独立和纯粹也从而获得普遍和永恒。同样,不必强调《赠柳》 就是“咏柳”,在这里,赠就是赠,无论“柳”是某个人物,还是借物拟人,还是托物寓兴,还索性仅仅是诗人本意选择的,正是以完全对等的心智、情感、人格、性灵来交递勾通与草木之柳的应和对话相知相契,一个“赠”字,都丰润灵动地增加了诗歌氛围的诚挚率真。倘是后者,则更渗透物我同一以息相关的宏观生命感觉。
这首诗作,开篇即以极大的地域跳跃,给全诗一个开阔的背景,拓展了内容的意义空间。“章台”、“郢路”,汉之富贵风流旧地,楚之繁华温柔故都,一样摇曳这树树碧绿,直观地看,是实写柳平凡而顽强的生存状况,但也分明漾溢着诗人对柳那种从北到南触目皆是的款款情怀。章台郢路,可说修辞,可说用典,词汇本身所隐含的历史性联想,就使诗句具有了超出字面的视角,是性情中迸发的感受,也是哲理高度的俯瞰。
“见说” 二句,正面赞美柳在众口所传中也就是客观评价中形象的优美动人,以及自己与之相逢之际正好得以领略其佳妙年华的欣悦。赞美与欣悦都明丽而由衷,“极” 和“时”的使用,却使诗人因柳的风姿而焕发的容光,并不能尽掩诗人固有风格的黯淡迷惘的底色。一道李商隐式的清澈又深邃的浅灰。
“桥回”二句,与其如通常理解的,是描绘柳的繁盛绵延之态,不如说是刻写诗人心情的跌宕波澜。诗人对柳追寻不舍时恐失去又突然重获的动态下面,是疑惧不安地起伏着失落与求索交织,幻灭与希望相伴的心态,以及虽负荷着忧患却不可断绝不能背弃的忠耽情愫。至此,柳的全盛风华已渲染到极致,人的爱惜迷恋也抒发到极致。盛极了则衰,天道固然,何况浮生中倏忽来去的离合,人世间漂泊无常的遭际。
“忍看” 二句,在最美好的瞬间,无可奈何推想到那自然趋势的必然,又何尝不是对严峻社会现实压抑下无力自主的人生命运一声抗诘的沉重叹息。如雪飞花,青柳酒旗,景观明媚空灵,又富于悲剧性的暗示,贯通了全诗也清畅也幽婉的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