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竹千年老不死,长伴秦娥盖江水。
蛮娘吟弄满寒空,九山静绿泪花红。
离鸾别凤烟梧中,巫云蜀雨遥相通。
幽愁秋气上青枫,凉夜波间吟古龙。
这首诗正如标题所揭示的那样,写的是神话传说中湘妃的不幸遭遇,以及她对爱情的坚贞不渝。可以说这是一首爱情的赞歌。
古代关于湘妃的传说甚多。屈原《九歌》 中的 《湘君》《湘夫人》 写的就是远古有关的传说。也是这首诗取材的主要来源。张华《博物志》 中说:“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泪挥竹,竹尽斑。”又说:“洞庭君山,帝之二女居之,曰湘夫人。”刘向 《烈女传·有虞二妃传》所记略同,《史记 · 秦始皇本纪》说,始皇“乃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而葬此。’”综合上述大同小异的记载,有关湘妃的故事,大体如下: 即当舜南行时,其始二妃并未同往,后二妃追踪而至,达洞庭湖滨,始闻舜死苍梧,于是南望痛哭,以泪洒竹而竹尽斑,后便称此竹为湘妃竹。李白 《远别离》一诗写的就是这个故事:“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李贺此诗与李白 《远别离》 虽写同一悲剧,但写法又自不同。李白《远别离》比较全面地概括二妃有关悲剧故事以及由此而引发的感慨,甚至有某种现实针对性。李贺此诗却略去有关情节,只写其悲剧后果及爱情的坚贞。
开头从最具神话色彩的斑竹写起。因为斑竹是湘妃洒泪而成,是爱情生死不渝的历史凭证,所以最能显示出这一故事的神髓。诗人以饱蘸情感和具有丰富想象的诗笔写道:“筠竹千年老不死,长伴秦娥盖湘水。”“千年”、“长伴”、“老不死”,讲的是时间久长,爱情之花永不凋谢。二妃本来因痛哭而死,但“死”并非爱情的终结,相反,真正的爱情将永世长存。这长存的凭证便是永远年轻的“筠竹”。“筠”,竹皮,此指竹上之泪痕。此竹不仅永世永生伴随着 “秦娥”(即指二妃),而且由于滋生繁茂,甚至覆盖了整个湘江的流水。用语貌似夸张,实写爱情的巨大能量。这二句写湘妃。
三、四两句转写虞舜葬地:“蛮娘吟弄满寒空,九山静绿泪花红。”前句以动喻静,通过耳之所闻来形容九疑山之高大宽广及其深邃寂静。“蛮娘”,指当地蛮女。“吟弄”,包括弹奏演唱。这句说,当地蛮女的弹奏和演唱在九疑山上荡漾回旋,塞满了清冷寂寞的天字。“九山”,即九疑山,又名苍梧山。《山海经·海内经》: “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中有九疑山,舜之所葬。”郭璞注云:“其山九谿皆相似,故云九疑。古者总其名其地为苍梧也。”“静绿”,指九座山峰皆为绿荫绿草所覆盖,只有红花点缀其间。那花,也仿佛使人想到该是湘妃的泪血染红的。以上意境,使人自然联想到毛泽东《七律·答友人》 中的诗句:“九疑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
五、六句承前,写湘妃与舜两地睽隔,只能在梦中相见:“离鸾别凤烟梧中,巫云蜀雨遥相通。”舜葬苍梧,妃死湘水,“离鸾别凤”,即指此而言。两地相距虽不甚远,但峰峦隔阻,还有云山雾障。在此无可奈何之际,只有象巫山神女那样,梦中能得一见了。“遥相通”,即心心相印、情感相通。此二句兼写湘妃与舜。
结尾转写湘妃:“幽愁秋气上青枫,凉夜波间吟古龙。”全诗以咏湘妃为主,所以结句与开篇相照应,极写湘妃死后的悲痛与孤寂。“巫云蜀雨”虽可一面,但大量时间却忍受着死别的熬煎。其难以排遣的愁怨仿佛云雾烟霭一般,凝聚于洞庭湖宽广的空间。当秋日来临之际。更增添了其悲痛的气氛。“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九辩》) 《招魂》 中又说:“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上青枫”一句就有这许多情感的容量。“凉夜”,乘 “秋”而言,凉,乃体肤之感觉,但又是心理的感受与环境的悲凉。李贺很善于在诗中运用“龙”这一意象,且多用来创造悲剧气氛。如《老夫采玉歌》 中的 “老夫饥寒龙为愁。” 《率子歌》 中的 “雌龙怨吟寒水光。”本篇中的“吟古龙”,也大体相同。
诗写生离死别的爱情,寄托诗人的审美意识和对这一悲剧的认知,而写法上却别具一格。诗中不写生前的传说,而写死后的情感;不写悲剧的本身,而写悲剧的后果;不写悲剧的过程,而写悲剧的气氛。由此而创造出另一个自然世界与情感世界,使读者有如闻如见的亲身感受。姚文燮说这首诗写德宗郜国大长公主被“幽之禁中,流升于岭南”之事,方扶南又认为此诗另有寄意,“似为秦中人夫死而独居湘南”事而写。此二说均较牵强,只可参考,不能过于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