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地百草干,华容碧影生晚寒。
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
衣如飞鹑马如狗,临枝击剑生铜吼。
旗亭下马解秋衣,请贳宜阳一壶酒。
壶中唤天云不开,白昼万里闲凄迷。
主人劝我养心骨,莫受俗物相填。
本诗题下自注“花下作”。“花下”,旧本作“笔下”,误。天才诗人李贺,年幼时就已显现出不同凡响的才能。但因为父讳,竟不能考进士,从此杜绝了仕进之路。这一沉重的打击,使诗人一生处于哀怨孤愤之中。《开愁歌》一诗,表现了李贺强烈的郁愤不得志的情绪。
开头二句以写景兴起。时值肃杀的秋天,凄厉秋风吹枯了百草;薄暮时的水碧山影,无不笼罩着寒意。秋风秋景,最能触发失意之人的伤感。这二句虽是写景,但已流露出诗人哀伤的心绪。接下二句写情,直点出诗人的愁情。所谓“我当二十不得意”,大抵指李贺约在二十岁时,做上“奉礼郎”这个极其卑微的官职,不久即辞去,以后因触父讳断绝仕进一事。不合理的封建制度扼杀了天才诗人的成长,于是难怪诗人悲叹“一心愁谢如枯兰”了。在秋风吹地的季节,散发幽香的兰花也难逃干枯凋谢的命运。诗人把眼前之物“枯兰”,比一颗“愁心”。比喻奇特而贴切。
“衣如飞鹑马如狗,临歧击剑生铜吼。”这二句表达的情绪由前面的哀愁转为激愤。“衣如飞鹑”四字出自 《荀子·大略》:“子夏贫,衣若悬鹑。”因衣衫百结,故以悬鹑为喻。“马如狗” 三字取自 《后汉书》: “车如鸡栖马如狗。”状坐骑的瘦弱。这句用夸张的笔调,形象鲜明地勾勒出贫困至极的诗人形象。仕进的绝望和贫困的处境,孕育出诗人的满腔悲愤。“临岐击剑”句,以击剑的动作,描写诗人激愤之情的宣泄。“临歧”,指身临歧路。魏末作家阮籍因黑暗社会的压抑,倍觉痛苦,故临歧路而哭。这里“临歧” 一词,显然也包蕴着诗人徘徊、徬徨的痛苦。诗人把它用“击剑” 的动作表达出来。“铜吼”,指击剑发出的铮铮响声。南朝诗人鲍照有诗云:“拔剑击柱长叹息。”(《拟行路难》之六)如果说,鲍照的诗句表现了悲愤之余的叹息,那么,李贺的诗句则表现出悲愤之后的怒吼,产生更为激动人心的效果。诗的前面六句,可看作一个感情的段落,诗人的情绪由哀伤而变为激愤。
诗的后半六句,诗人的情绪象绷紧过后的弦一样,开始逐步松弛。“旗亭”二句,写诗人借酒浇愁。旗亭为市肆中的楼阁,立旗于上,故名。诗人来到旗亭下马,急需沽酒而排遣内心的痛苦,但“衣如飞鹑马如狗”,贫窘异常,所以只得解下秋衣换酒了。可见诗人的愤懑已到了不得不泄的程度。“壶中”二句写诗人饮酒时痛苦和绝望的神情。大凡人在悲愤之时,总要呼天以诉不平。“壶中”即醉中之意。酒醉不能平静激愤的内心,故而再对天发问。但阴霾满天,看不到光明。“白昼”一句,紧接上句,具体描绘浮云蔽日、白昼凄迷的景象。很显然,诗人笔下的这幅图景,决不是自然景象的写实,而是暗喻压抑人才的不公道社会,从中可以看出诗人的痛苦和绝望。
最后二句,写酒店主人劝诗人保养身体,不要让俗物填塞心中。《唐音统签》云:“ ‘’ 即 ‘豗’ 字,音 ‘灰’,相击也。填,写俗物填塞心胸之意也。”诗人拉来酒店主人,宣扬了道家修身养性的主张。这是绝望的诗人唯一可以排遣内心痛苦的方法。当然,这也只不过是暂时缓解痛苦而已。
整首诗意脉连贯,一气呵成。由悲秋而起失意之感,再由失意而至激愤、至绝望、至自我解脱。情感变化的轨迹分明、自然。姚文燮 《昌谷集注序》往往参证时事,揭示长吉诗的主题与艺术,有些地方未免失之牵强。但他说长吉诗“藏哀愤孤激之思于片章短什”,这一看法,是符合 《开愁歌》一类作品实际的。此外,此诗比喻奇特,形象鲜明,体现出李贺诗的一大特点。如“一心愁谢如枯兰”句,把抽象的“愁心”,喻为形象鲜明的“枯兰”,不仅设喻奇妙,而且涵义丰富。清香四溢的兰花,历来是高尚事物的象征,然而在秋风之下,竟然也凋谢了。这句中的“枯兰”,一是象征诗人的高洁品格,二是形容诗人被不平社会的摧残。再如“衣如飞鹑马如狗”、“壶中唤天云不开” 等句,形象鲜明,语言奇诡,不屑作人道语,妥贴地表达了诗人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