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
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
题中的 “侍郎” 指刑部侍郎李晔。据 《资治通鉴》 记载,乾元二年(759) 四月,李晔因为天兴县令捕杀为盗的凤翔马坊押官一事而被贬为岭下尉。这年秋天,李白和他在岳州相遇,并一同游览了洞庭湖。李哗既然是李唐宗室,李白又是“凉武昭王暠九世孙”(李阳冰 《草堂集序》),二人自然是同宗,但李白称其为“族叔”恐怕与史实有些出入。史载李晔乃大郑王李亮的四世孙,李暠的十世孙,论辈份李白倒应该是李晔的叔父行。唐人重门第,经常借攀结宗亲贵戚以夸耀门阀,况且,李白的身世至今仍是个谜,所以此处是否确如题中所言二人有叔侄关系,大可不必当真。
且看诗人是怎么写的吧:“剗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剗”(chan铲),音、义与 “铲” 同。“却”是语助词,用于动词之后。“剗却” 就是剗除、削平的意思。把洞庭湖中的君山削平,好使湘江之水更平稳地流动。君山在洞庭湖中,洞庭湖又是湖水北流时潴积而成,所以诗人才有这一番奇想。这两句突兀而来,又戛然而止,马上转入了似乎绝不相关的后两句:“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巴陵这个地方美酒有的是,我们在这秋色宜人的洞庭湖上喝得个烂醉。洞庭湖属巴陵县。“醉杀”,就是醉得厉害,“杀”,或作“煞”,甚辞。全诗至此结束,干净利落。虽然四句诗用了四个地名,但丝毫不减其飞动之势,从字面上看可以说是得力于“剗却”、“平铺”、“无限”和“醉杀”之类具有强大的力度和浓重的感情色彩的词语,似乎有无限真力贯注其间,因而酣畅淋漓,无板滞之嫌。
尽管这首诗脍炙人口,但对它的理解和评价却颇有争议。陈伟勋在《酌雅诗话》 中便说:“……洞庭有君山,天然秀致,如剗却,是诚趣也。诗情豪放,异想天开,正不须如此说。”这样秀丽如画的君山如若 “剗却”,岂不是大煞风景吗?真是不可思议,难怪人们要研究他的目的动机了。
其实这种非议不仅仅是对此诗浪漫主义手法的误解,更重要的是对李白此时思想状态缺乏认识。安史之乱后,李白曾从永王李璘东征,本想借此“为君谈笑静胡沙”,谁料到李璘以反叛罪被诛,他自己也因附逆而被长流夜郎,这真是飞来的横祸!尽管后来被赦免,但这次变故给他精神上带来的创痛实在是太深太重了,他极力想摆脱这尴尬的境地,超越自身的痛苦。他有时大笑,有时长歌,有时沉醉,有时迷狂:“愿扫鹦鹉洲,与君醉百场。啸起白云飞七泽,歌吟绿水动三湘。莫惜连船沽美酒,千金一掷买春芳”( 《自汉阳病酒归寄王明府》),“人闷还心闷,苦辛长苦辛。愁来饮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头陀云月多僧气,山水何曾称人意?不然鸣笳按鼓戏沧流,呼取江南女儿歌棹讴。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武洲。赤壁争雄如梦里,且须歌舞宽离忧”(《江夏赠韦南陵冰》)。他甚至自称是“狂人”( 《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世人也且之为“狂”(杜甫 《不见》 诗 “不见李生久,佯狂殊可哀”透露了此中消息)。这种种近乎变态的言行正说明他内心是何等苦痛!所以他才会无缘无故地“捶碎黄鹤楼,倒却鹦鹉洲,”莫名其妙地“剗却君山”,这既不是快语,也不是豪语,知道了这些,对我们了解这首游洞庭湖的诗就已足够了,何必再探讨他要 “剗却君山”的目的动机?说诗人 “剗却君山”是为了 “扩大耕地面积” 固然滑稽,但是将“剗却君山平铺湘水”的奇想坐实为诗人想要“铲除世间的不平,让自己和一切怀才抱艺之士有一条平坦的大道可走”也未免过于穿凿附会,至于把李白这首诗拿来同杜甫的 《剑门》“吾将罪真宰,意欲铲叠嶂”,或者是杜甫的 《一百五夜对月》“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 相比较以定二人之优劣,则更是唐突古人的不明智之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