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赠别从甥高五》原文阅读|赏析



鱼目高太山,不知一玙璠。

贤甥即明月,声价动天门。

能成吾宅相,不减魏阳元。

自顾寡筹略,功名安所存?

五木思一掷, 如绳系穷猨。

枥中骏马空,堂上醉人喧。

黄金久已罄,为报故交恩。

闻君陇西行,使我惊心魂。

与尔共飘摇,雪天各飞翻。

江水流或卷,此心难具论。

贫家羞好客,语拙觉辞繁。

三朝空错莫,对饭却惭冤。

自笑我非夫,生事多契阔。

积蓄万古愤,向谁得开豁?

天地一浮云,此身乃毫末。

忽见无端倪,太虚可包括。

去去何足道?临歧空复愁。

肝胆不楚越,山河亦衾帱。

云龙若相从,明主会见收。

成功解相访,溪水桃花流。



李白另有 《醉后赠从甥高镇》 诗,词意与此首大致相同。高五似指高镇。彼首有“马上相逢”句,当作于前;此首云高将“陇西行”,当作于后。高五(镇) 生平事迹不详,从诗意中可以看出,诗人与高极厚善,而遭际亦相似。此首诗描述赠意别情,赞扬高五,又抒怀抱,反映了诗人入世出世的复杂心情,格调开阖雄健,而又有浓郁顿错之致。

诗分四段。开头六句为第一段,是对从甥的夸赞。“鱼目高太山,不如一玙璠”,这起句奇绝高迈,犹如飞自天外,落之玉盘。鱼目,夜明珠。玙璠,美玉。高如太山的夜明珠,不如一块美玉。这开头的两句议论,引人入胜,又为下两句夸甥作了铺垫。下两句把从甥比作明月,评价何等之高!明月行天,万人仰看,声价动地,自不必说了。一句“动天门”,反衬动人间,一语两面,可谓奇异妙笔。“能成吾宅相,不减魏汤元”两句,用了一个典故。魏汤元即魏舒,少孤,为外祖家抚养。外家起宅,相宅者云:“当出贵甥。”外家视魏舒少而慧,以为应验。魏舒曰:“当为外视成此宅相。”(《晋书·魏舒传》)此两句诗意,是赞从甥高才,不弱于魏舒。诗人把如明月一般声价的高五,视为“能成吾宅相”,似有贬抑之嫌,其实不然,诗人是从辈份上立论的,显然含有爱惜之意。

“自顾” 以下八句为第二段,诗人自述个人境况。他夸赞从甥“能成吾宅相”之后,自比惭愧,所以有“自顾寡筹略,功名安所存”之句。筹略,筹画、谋略。李白未获“功名”,是因缺少筹略吗?“从政治思想家和活动家的角度看,李白实在不算高明”(王运熙 《李白集校注·前言》),但他仕路受阻,主要还是因为权贵谗毁。李白政治上受挫之后,仍怀报国之心,但也时有出世之想,泄气之辞。“五木” 以下六句,直叙境况。诗人把自己比作“绳系穷猨”,不得自由,心想五木一掷,摆脱爵禄的羁绊。五木,古代赌博的一种器具。《世说》 云: 桓宣武与袁修道樗蒲 (博戏) ,“袁修道齿不合,遂厉色掷去五木。”诗人化用此典,内含寓意。李白蔑视权贵,而注重友情。为了报答故交的恩义,他不惜“千金散尽”;为使堂上醉人尽兴,又不惜以骏马换酒。他生性豪侠意气,鄙视黄白之物,每遇故交,慷慨解囊,兴之所至,不惜以“五花马,千金裘”去“换美酒”,“同销万古愁”(《将进酒》) 。此诗“枥中”四句自述境况,充分表现了诗人豪爽重义的情性。

“闻君”以下十句为第三段,转写离别之情。“闻君陇西行,使我惊心魂”。听到从甥将去陇西,为何“惊心魂”呢?陇西郡,即谓州,乃唐代边陲荒凉之地。西行此地,怎不令人为之一惊?以下则写送别时的复杂心情。意思是想与从甥同去“飘摇”,如寒鸟入荒原,雪天各飞翻。但是诗人心中又有矛盾,没有明说,只言此种心情,如江水流卷,难以陈述完全。“贫家羞好客,语拙觉辞繁”,是说贫家偏偏好客,语拙偏又辞繁,这种自相矛盾怎能说明白呢! 因此几天打不起精神,连吃饭也感到无由的羞愧。此番送别之情,写得细密委婉,一语三叹。

“自笑” 句以下为最后一段,开解之言。意思是: 自笑我不是大丈夫,生来多有苦事难以摆脱。心中积蓄了多少忧愤,何处能得到开豁?想来犹如天地间一层浮云,此身不过是物之毫末罢了;顷刻间即无踪影,终归化入自然之气中了。太虚,古代哲人以为“万物散而为太虚”。想到如此,所以“去去何足道? 临歧空复愁。”去去,指从甥陇西之行。临歧,面临歧路。此为宽解之语。“肝胆不楚越;山河亦衾幬。” 《庄子·德充符篇》 云: 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诗人借此开斛,既然认为万物皆一,与自然同体,那么山河也就是床上的帐被了。诗人借庄子之言,以表豁达之情。“云龙若相从,明主会见收。” 《易乾·文言》 云:云从龙,风从虎。意思是龙起生云,虎啸生风,同类感应。后用以比喻君主得贤臣,臣子遇明君。诗人借此是说从甥西行,如果云龙相从,建功立业,那么皇帝会征召入朝的。最后诗人谈到自己,则另有一番深意。“成功解相访,溪水桃花流”,是说成功之后不会忘了我,找我可到有溪水桃花的地方。晋人陶渊明写了 《桃花源记》,那脱离尘世之累的自由生活所在,成为许多政治失意之人向往之处。李白曾有“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古风》 三十一) 之句,反映了人对桃花源的向往。此诗以 “溪水桃花流”作结,暗含诗人隐居之想。

此诗先夸从甥后述己况,再写别甥离绪,最后以旷达之情作结。整首诗开阖有致,起伏变化,一气双收,可谓大家风范。其夸张之笔,不失真情;沉郁之处,一往情深;开豁之辞,声情并振,将爽直和委婉、挚着和超脱熔为一炉,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