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徵君蕤》原文阅读|赏析

吴会一浮云,飘如远行客。

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

良图俄弃捐,衰疾乃绵剧。

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

楚怀奏钟仪;越吟比庄舃。

国门遥天外;乡路远山隔。

朝忆相如台;夜梦子云宅。

旅情初结缉;秋气方寂历。

风入松下清;露出草间白。

故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

寄书西飞鸿,赠尔慰离析。

青年时代的李白,才情横溢,抱负远大,不仅走遍了故乡的巴山蜀水,而且在二十五岁那年 “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上安州裴长史书》),南泛洞庭,东游吴越。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对功名事业的企求,汇成了他这一时期诗歌创作的主旋律。这首写于开元十四年 (726) 秋东游吴越时卧病扬州的书怀诗,就像这主旋律上跳动的一个音符。

诗的一开始,李白就把自己浪逊天下的行踪比作吴地秋空中飘忽不定的一朵浮云,从而以形象的比喻巧妙地暗示出当时漫游的所至之地是古代属于吴国的淮南 (治所扬州)。下面“功业”二字回映前文,隐约透出人“远行” 的目的;而“岁光屡奔迫”一句,突出了这一愿望的迫切和强烈。光阴易逝,功业难就,这是一般文人仕途蹭踬时常有的感慨。但对于一个充满热望和幻想的青年诗人来说,似乎显得过于悲观。“良图俄弃捐,衰病乃绵剧”,接着二句便道出了其中的原因。“良图”通常理解为远大的政治抱负,也就是诗人“辞亲远游”所要实现的目的;但如果联系全诗的上下文来看,这里也许有着更实际、更具体的内容,可惜今天已无从考实了。正因为如此,诗人才在患病加剧、独卧床榻时,产生了 “俄弃捐”的失落感。古琴虚匣、长剑空壁,这也许是卧病诗人所见之物,但它们更能唤起读者对诗人怀才不遇、命运多舛的联想,使人感受到诗人内心的迷茫和痛苦。以上四联可看作诗的第一层意思,主要写了旅途卧病时对良图弃捐的感喟。

以下三联抒发乡思之情,组成了诗的第二层意思。“楚怀奏钟仪”用的是 《左传·成公九年》 中记载的一则典故。书中说,楚人钟仪做了晋国的俘虏,但仍戴着楚国的帽子。一次晋国国君要他弹琴,他弹的也是楚国乐曲。这个典故说的是人无论到了哪里,都不免怀恋自己的故土。“越吟比庄舄”则是 《史记·张仪列传》 中讲的一个故事: 在楚国做官的越人生了重病,楚王想知道他是否还思念故国,于是就听从旁人的建议派人前去探听,结果庄舄躺在那里,讲的果然是越语。诗人在此自比钟仪和庄舄,真切地流露出羁旅思乡的深挚感情,用典使事非常贴切自然,不露痕迹。旅途卧病,思乡心切,然而吴地与蜀中相去千里,山水阻隔,难于逾越,诗人只能在朝思暮想中排遣这种时刻蕤绕于心的情愫。司马相如的琴台和扬雄的住宅都在四川成都,而且这二位汉代著名的赋家又是诗人备加推崇的古人。李白的 “朝忆”和“夜梦”,固然是人在病中对故土的一种执着的绻缱,但同时又有追慕前贤的情感在内。这就与前文对“功业莫从就”的感慨,在实际上形成了一种人彼我此、古是今非的照应,从而使诗所抒写的感情具有一种内在的融通性,意蕴含蓄而饱满。

在最后四联中,诗人又将“书怀” 的焦点由思乡转至思人,由题布位,顺势设局。“旅情”二字既兜转了以上 “远行客” 的慨叹功业和思念故乡,同时又引出下文对“蜀中赵征君蕤”的怀念。“结辑”一般解释为结合或会合,是诗人盼望与赵蕤相见。但此句与下句是对句,“结缉”与“寂历” 当同为形容词。因此,与其把“结缉”视为两人相见的动词,倒不如把它看作是一种心情或情感的集聚或郁结形态,似乎更见确切。接着“风入”、“露出”二句描写秋景,紧扣“结缉”与“寂历”四字,把眼前的景物与诗人心中的情感相互感染和彼此作用,以鲜明生动的形象表现了出来。秋色在古人的诗作中一向是抒发离情别意的最佳背景,李白在以叙事和抒怀为主的诗中插入这二句景物描写,除了有点出作诗时间的作用外,还调剂、充实了全诗的气氛,增加了自然的可感形象,从而为接下去有关故人难会、幽梦无适和寄书飞鸿、赠慰离析的抒写,创造了一种凄清的氛围。据《彰明遗事》 记载,赵蕤是李白从学一年多的朋友,著有 《长短经》。他对诗人的“仗剑去国” 自然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能听到诗人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的消息。也许正因为如此,诗人在诗的起手即慨叹时光易逝,良图俄捐,有辜负故人期望之意;然后折入怀乡,以愧对故乡先贤的内疚引出对友人的思念,而这一切的根源,都在题中 “卧病”二字。

此诗先纪行迹,后叹功业,思故乡、慕先贤、怀故人,一路款款写来,自然无迹,似不经意。然细味之,只觉全诗以“卧病”二字贯穿前后,一步三折,层层展开,同时又紧扣题字,浑然中不失步骤,步骤间益觉浑然。这也许是李白诗的一大特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