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摇江风起,萧飒海树秋。
登舻美清夜,挂席移轻舟。
月随碧山转,水合青天流。
杳如星河上,但觉云林幽。
归路方浩浩,徂川去悠悠。
徒悲蕙草歇,复听菱歌愁。
岸曲迷后浦,沙明瞰前洲。
怀君不可见,远望增离忧。
崔宗之,读者一定不生疏。杜甫曾在 《饮中八仙歌》 为他画过像:“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潇洒英俊,皎如玉树,豪饮狂放,傲岸不羁,性格与李白有相近之处。他是吏部尚书、齐国公崔日用之子;袭父封,好学,曾为尚书礼部员外郎,开元末官右司郎中侍御史,博宽有风检,与李白、杜甫以文相知。查 《全唐诗》,存其诗仅一首,而这首诗恰好是赠送给李白的,诗写道,“凉秋八九月,白露空园亭”之时,他“思见雄俊士,共话今古情。”李白来了,相见恨晚,“清论既抵掌,玄谈又绝倒。分明楚汉事,历历王霸道。担囊无俗物,访古千里余。袖有七首剑,怀中茂陵书。双眸光照人,词赋凌 《子虚》。酌酒弦素琴,霸气正凝洁。”把李白的形象描绘得如此活脱生动,足与同杜甫媲美。“平生心中事,今日为君说”( 《赠李十二》),他把李白视为推心置腹的知己。崔宗之先李白而逝,李白《忆崔郎中宗之游南阳遗吾孔子琴抚之潸然感旧》云:“一朝摧玉树,生死殊飘忽。留我孔子琴,琴存人已没。惟传《广陵散》,但哭邙山骨!”可见他们之间的情谊极深厚。这首 《月夜江行寄崔员外宗之》,是诗人在江南时怀念崔宗之的作品。
“飘摇江风起,萧飒海树秋。登舻美清夜,挂席移轻舟。”江风飘飘,海树萧萧,时值清秋。诗人登上舟船,扬起帆席,在江面上轻轻移动,明月挂空,气爽天高,一个多么美好的月夜!曹植 《公宴诗》 云:“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 “清夜”,不仅是宜人之夜,而且还是适合于游乐之夜。谢灵运 《游赤石进帆海》 云:“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联系谢诗,此诗的 “挂席”又多么充满诗情画意。“月随碧山转,水合青天流。”舟行,则月似随舟而行;舟随碧山转,月也似随碧山而转,有“月行却与人相随”(《把酒问月》)之意。游兴正浓,故觉明月处处时时解人意,时时处处自来亲人;月色空明,水面开阔,故觉水天相连,水接天流。山色之 “碧”,天色之“青”,正显出月色之明。诗中并未明写诗人的兴致,而兴致自见。“杳如星河上,但觉云林幽。”水色澄空,星河倒影,恍恍惚惚,仿佛已离开人间,在杳杳渺渺的星河上行舟。晋·王羲之 《镜湖》 诗云:“山阴路上行,如坐镜中游。”南朝陈释惠标有 《咏水》 诗云:“舟如空里泛,人似镜中行。”李白《清溪行》 亦云:“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都把至清的水比喻为镜,用的是明喻;此诗暗示江清如镜,因为天上的星河都映于水中,而且进一层说舟是在星河间行,写得更神奇,更有情趣。因为有天上星河行的感觉,因此所见云林也就有如天界之物,格外幽渺。
“云林幽” 以上的六句叙写“月夜江行”。“归路方浩浩,徂川去悠悠”两句过渡。上文写清夜曰 “美”,写舟移曰 “轻”,写月行曰 “随”,写山曰“碧”,写天曰 “青”,良辰美景,足见诗人心境的恬适。然而,回顾来途则归路浩浩,瞻望前路则见徂川 (流逝的江水)悠悠,心中不觉升起一缕淡淡的哀绪。“浩浩”、“悠悠”,仍然是眼前之景,但景中已不露声色地注入作者的情感。接着,引出 “徒悲”,听歌愁,引出怀宗之,增离忧,情绪直转而下,用笔自然,不露凿痕。“蕙草歇”,回应“海树秋”;“蕙草”,一种香草,《楚辞》 常用来比喻贤人。“徒悲蕙草歇”,有所思美人不可见之意。秋日怀人,情调凄楚。此时,又有菱歌泛夜,莲娃无忧无虑地唱着欢快的歌,无形中反而增添了诗人的哀愁。“岸曲迷后浦,沙明瞰前洲。”又是两句景语。河岸曲折,后浦迷不可觅;沙头明亮,前洲清楚可见。“后浦”、“前洲”暗应“归路”、“徂川”。归路凄迷,何时才能再同友人聚首;徂川汨汨,逝者如斯,来日还有几多?往日携手同游的一幕幕似又映现在眼前。《忆崔宗之游南阳遗吾孔子琴抚之潸然感旧》有“忆与崔宗之,白水弄奇月”的描写,可见他们曾月下出游,眼前明月依旧,而两情异地,不能相聚,如何不叫人伤怀?“怀君不可见,望远增离忧。”“离忧”即“罹忧”,遭忧之意。本来,望远是望冀见到君面,但君既“远”,望又何能及之? 既不能及之,望而反增忧愁。结二句,落在题面“寄崔”。
月朗气清,江风猎猎,如此良夜,诗人登舻江行,怡然自得。面对江风明月,不觉触发怀念好友崔宗之之情。宗之和自己一样,有着白眼看鸡虫的傲岸个性,和自己一样能“吟诗作赋北窗里”,和自己一样 “会须一饮三百杯”,月夜江行,无此良朋,能不增忧?前半写景,景色清雅,优美如画,最初出游本无所谓忧。“归路”、“徂川”两句,触景生情,情绪陡转,或正面写蕙草歇,或反面听菱歌怨,愈写愈悲,愈写愈愁,结二句直吐对宗之的一片深情。用笔有如行云流水,当行则行,当止则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