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子夜歌》 是六朝乐府的一种,相传是晋代一位名叫子夜的女子所创造。它产生并主要流传于长江中、下游一带的吴地,属“吴声歌曲”。现存的几十首 《子夜歌》 以女子的口吻抒发男女之情,后来又发展为 《子夜四时歌》,也以女子口吻抒情,不过与春、夏、秋、冬四季时序结合起来,更带有组歌的性质。李白这组《子夜吴歌》 共四首,第一首咏罗敷采桑,第二首写西施摘荷,分别写春、夏二季景事。三、四首都是写妇女为在边疆服役的丈夫备衣缝裳,然一曰“秋风吹不尽”,一曰“素手抽针冷” 已寓秋、冬不同的节序在内。每首诗的主人公均为女性。故李白四首《子夜吴歌》 在构思和形式方面都受到以前的 《子夜歌》 和《子夜四时歌》 传统的影响。
这首诗大约是李白在长安时期创作的。唐朝虽是强盛之国,边患仍然比较严重,有时形势甚至非常吃紧,所以朝廷经常要调集较多的兵力前往边疆,参加征战或戍卫。按唐朝兵役的规定,戍边士兵必须自备一部分装备,衣服什物多由家人供给。因此,诗人笔下往往出现闺妇寄送征衣的描写。李白在这首诗中,先写回响在长安城中的 “捣衣声”,再写女子思念戍边夫君的一片柔情,最后归结为早日结束战争,让丈夫尽快回到家中,享受人伦欢乐的和平祈愿。作品从女性的角度,表现了唐人对旷日持久的边战生活的厌嫌心理。
诗歌开始就将读者引入一个声光交融的世界。长安城上空,悬挂起一轮秋月,月光普散开来,洒遍了屋顶、树丛、街道、平地,显得是那样清淡、幽寒。长安的许多妇女还没有安睡,她们正忙着捣弄布料、衣服,为远方的丈夫制作、整理御寒的冬装。“捣衣” 是古人缝作、加工衣服的一个步骤,或将织好的布帛放在砧上,用杵捶击,使之软熟,以备裁缝成衣;或将已成的衣服重新捶捣,使之整洁。“万户” 一方面说明出征士卒人数之多,让人们想到当时社会上缺残、痛苦的家庭不可胜计;另一方面,它又起着加强捣衣声响的作用,无形中将一记一记的 “捣衣声” 汇为一片绵延不绝的悠远的声响,从而与满地散洒的月光合乎比例地交汇、浸溶为一体。听其音,见其光,使人感到凄寂和惆怅。
诗人接着将笔触直接伸入捣衣女子的感情世界。秋风渐渐吹散了大地的暖气,吹黄了路边的绿草,刮落了树上的枯叶。可是,它却吹不断闺妇对丈夫的殷切思念,更易不了她们对爱人坚贞、执著的爱恋。这是一种思妇所渴望然而又为现实所阻隔、还无法实现的感情满足,因此,完全可以想见,她们在怀念丈夫的同时,内心又是伴随着何等深刻的忧愁。“总是玉关情”,是指女子想念在玉关的丈夫的感情。玉关即玉门关,故址在今甘肃敦煌县西北,诗中借以泛指戍边士卒所在之地,并以指戍守边关的丈夫。“总是”二字起着强调语气的作用,一方面表达了思妇对丈夫深厚的感情,另一方面也说明她们与丈夫思而不可聚的难以忍受的痛苦。
诗人在叙述了闺妇思念丈夫的情状之后,更进一步表达了她们对未来家庭生活的憧憬。她们盼望早日结束战争,使远征的丈夫回到各自的家庭,从事正常的劳动和生活,享受人类起码的幸福。然而这仅仅只是一种愿望而已,它能否实现?何日才能实现?人民对此完全没有选择和决定的权力。诗歌以问句结束,正反映了人们的意愿与现实的可能性之间的距离和不一致。假如真像杜甫所描写的那样,“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兵车行》)闺妇的良好祈愿就将会变成泡影,而这种可能性却是存在的。读罢诗篇,令人产生酸楚、灰寒之感,正是基于对思妇这种失望的可能性的预知,“何日平胡虏” 句可以有两种不同的理解,一是李白从积极的方面肯定唐皇朝对异族敌人的战争,二是委婉地批评唐朝穷兵黩武,如沈德潜评道:“不言朝家之黩武,而言胡虏之未平,立言温厚。”(《唐诗别裁集》)这两种解释都可以成立。但是,战争的性质并不是李白这首诗所注意的问题,诗人真正关心的是战争对家庭和妻子心理的影响。因此,无论李白对战争本身作如何评价,作品表达的结束战争,恢复和平,夫妻团聚,家庭完整的意愿都是强烈和真确的。
诗歌由夜间的月光、捣衣声响,而及闺妇的绵绵思意,三者一线贯串,构成和谐的情境关系。“一片月”、“万户”声,闺妇的情思由长安而及边疆,这些描写使作品显得空间宽宏,境界开阔,而这正是李白诗歌风格的一个显著特点。诗人的表达手法和语言都非常朴素、自然、简当,富有民歌色彩,他通过近乎于白描和直叙,使长安月夜的幽寒、思妇心中的波澜得到了恰如其分的描写。诗歌音调清扬宛转,悦耳动听。首二句似俯拾而得,未经锻炼,实又工妙精美,于自然中见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