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古风(其十二)》原文阅读|赏析

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

昭昭严子陵,垂钓沧波间。

身将客星隐,心与浮云闲。

长揖万乘君,还归富春山。

清风洒六合,邈然不可攀。

使我长叹息,冥栖岩石间。

《古风》五十九首是诗人创作于不同时期的组诗,通常被诗评家认作李白五言古体的代表作,并被认为是阮籍 《咏怀》诗、左思《咏史》 诗、陈子昂《感遇》诗同一风调而又凌驾于前人之上的杰构。

本篇咏历史人物严光。严光本姓庄一避东汉明帝刘庄伟,改为严,一名遵,字子陵,会稽馀姚(今浙江馀姚)人。据《后汉书》本传载,他少有高名,曾与后汉开国皇帝刘秀(光武帝)同学交好,光武即位后,隐居避世。光武思念其贤能,下令访求。时有齐国上奏,说有一人身披羊裘,垂钓于泽中。访之果是严光。三次迎请方至,仍不能说服其出仕。以后又召请入宫,畅叙旧交,与帝同卧,严光以脚加于帝腹。次日,太史奏天象,说客星犯帝座甚急。光武笑道:“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拜谏议大夫,不就,退隐富春山,后人名其垂钓处为严陵滩。滩在今富春江上游相庐县境。

李白集中有在杭州作的诗(《杭州送裴大泽,时赴庐州长史》),杭州贴近富春江,仅一箭之路;王琦编李白集,从 《咸淳临安志》辑出《普照寺》一首,收入 《诗文补遗》;普照寺在富阳县城郊,正是严子陵隐居的富春江边。此诗苏轼认为是后人伪作,但无实据。即使是伪作,李白天宝间曾与吴筠同隐剡中,以后又于天宝末年再度至剡中,越地山水到处有他的游踪和题咏,又曾在今浙江与安徽南部间几度往返,富春江必是游程所经。严子陵钓台这样的胜迹他是不会放过的,因此他对严子陵及其隐居处有亲切的形象感受。李白集无编年本(近人詹瑛等已纂成编年集待刊,但要求精确的编年恐极不易),照此诗“长揖万乘君,还归富春山。清风洒六合,邈然不可攀” 的无限崇仰之意,当可推断为待诏翰林被放还以后之作。他的追慕严子陵而“长叹息”,显然是出于宫廷生活中受排挤和侮弄的体验的反思之声,和他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的心态还密切呼应的。他也曾受玄宗所亲切接待,也终于被放还,“客星”、“浮云”不仅是歌咏视功名为敝屣的严子陵,何尝不是他的自况!

从大文化的背景来看,中国历来的知识分子都是和权力相结合的,甚至做隐士也是追求与权力结合的所谓“终南捷径”。诚如鲁迅所说,求官与求隐本属一途。与权力掌握者割不断联系,即权力依附,是历来知识分子的基本心态,所以杜甫式的“每饭不忘君”被当作楷模,普遍受到称赏,就因为彼此心态相同。像李白那样不愿依附权贵、要求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的诗人,不仅在唐代,整个封建时代也并不多。虽然即使如李白,晚年仍入永王李璘幕中,切不断对权贵的依附,现实规定知识分子的命运和心理定势之不可违拗如此! 但从李白的行为、诗歌看他的内心追求,是对人格独立有强烈的向往。想追求而追求不到,不但社会环境迫使他追求不到,而且他自己本人也不免动摇,这是莫大的悲剧。因此在咏叹严子陵时,就充溢着诗人的悲剧情绪。诗的沉厚的骨力就是从这种悲剧感情来的。用现代语言说,它透现着诗人李白的人格力量。明人徐桢卿评此诗云:“此篇盖有慕乎子陵之高尚也。” (明郭云鹏刊本 《李太白文集》 引),只看到诗面的意义而不触及诗人“有慕乎子陵”的内心骚动;邢昉评此篇“气体高妙独步”( 《唐风定》)而不能揭示“气体高妙”之由来;前者失之于皮相,后者则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开头“松柏”两句是兴,中四联是赋,末句“冥栖岩石间”与首句“松柏”相呼应,结构精严,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