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戏曲名著鉴赏辞典·杂剧编·无名氏·陈州粜米(第一折)
陈州大旱三年,五谷不收。当朝户部尚书范仲淹召集公卿商议,派刘得中、杨金吾前往开仓粜米救灾,钦定五两白银,一石细米。刘、杨二人到了陈州以后,借开仓的机会提高米价,倍增银数,小斗量米,大秤收银,苛酷盘剥饥民, 中饱私囊。 有饥民张敞古性情倔强, 前去籴米,仓官以十二两为八两,给米不满一斛。张与他们论理,触怒刘、 杨, 他们竟用御赐紫金锤将其打死。 张敞古的儿子小敞古进京告状伸冤。 包拯奉命去陈州查办。 他微服私访,查清了刘、杨二人的罪行,用御赐势剑斩了杨金吾,并让小敞古用紫金锤打死了刘得中, 又巧计开脱了小敞古,解救了受害人民。
(小衙内同杨金吾引左右捧紫金锤上,诗云) 我做衙内真个俏,不依公道则爱钞; 有朝事发丢下头,拼着贴个大膏药。小官刘衙内的孩儿小衙内,同着这妹夫杨金吾两个来到这陈州,开仓粜米。父亲的言语,着俺二人粜米,本是五两银子一石,改做十两银子一石; 斗里插上泥土糠秕,则还他个数儿; 斗是八升小斗,秤是加三大秤。如若百姓们不服,可也不怕,放着有那钦赐的紫金锤哩。左右,与我唤将斗子来者。(左右云) 本处斗子安在?(二丑斗子上,诗云) 我做斗子十多罗,觅些仓米养老婆; 也非成担偷将去,只在斛里打鸡窝。俺两个是本处仓里的斗子,上司见我们本分老实,一颗米也不爱,所以积年只用俺两个。如今新除将两个仓官来,说道十分利害,不知叫我们做甚么?须索见他走一遭去。(做见科,云) 相公,唤小人有何事? (小衙内云)你是斗子,我分付你: 现有钦定价是十两银子一石米,这个数内,我们再克落一毫不得的; 只除非把那斗秤私下换过了,斗是八升的小斗,秤是加三的大秤。我若得多的,你也得少的,我和你四六家分。(大斗子云) 理会的。正是这等,大人也总成俺两个斗子,图一个小富贵。如今开了这仓,看有甚么人来? (杂扮籴米百姓三人同上,云) 我每是陈州的百娃,因为 我这里亢旱了三年,六料不收,俺这百姓每好生的艰难。幸的天恩,特地差两员官来这里开仓卖米。听的上司说道,钦定米价是五两白银粜一石细米; 如今又改做了十两一石,米里又插上泥土糠秕; 出的是八升的小斗,入的又是加三的大秤; 我们明知这个买卖难和他做,只是除了仓米,又没处籴米,教我们怎生饿得过! 没奈何,只得各家凑了些银子,且买些米去救命。可早来到了也。(大斗子云) 你是那里的百姓? (百姓云) 我每是这陈州百姓,特来买米的。(小衙内云) 你两个仔细看银子,别样假的也还好看,单要防那“四堵墙”,休要着他哄了。(二斗子云) 兀那百姓,你凑了多少银子来籴米? (百姓云) 我众人则凑得二十两银子。(大斗子云) 拿来上天平弹着。少少少,你这银子则十四两。(百姓云) 我这银子还重着五钱哩。(小衙内云) 这百姓每刁泼,拿那金锤来打他娘! (百姓云) 老爷不要打,我每再添上些便了。(大斗子云) 你趁早儿添上,我要和官四六家分哩。(百姓做添银科,云) 又添上这六两。(二斗子云) 这也还少些儿,将就他罢。(小衙内云) 既然银子足了,打与他米去。(二斗子云) 一斛,两斛,三斛,四斛。(小衙内云) 休要量满了,把斛放趄着,打些鸡窝儿与他。(大斗子云) 小人知道,手里赶着哩。(百姓云) 这米则有一石六斗,内中又有泥土糠皮,舂将来则勾一石多米。罢罢罢,也是俺这百姓命该受这般磨灭! 正是:“医的眼前疮, 剜却心头肉!” (同下) (正末扮张敞古同孩儿小敞古上,诗云) 穷民百补破衣裳,污吏春衫拂地长; 稼穑不知谁坏却,可教风雨损农桑。老汉陈州人氏,姓张,人见我性儿不好,都唤我做张敞古。我有个孩儿张仁。 为因这陈州缺少米粮, 近日差的两个仓官来。传闻钦定的价是五两白银一石细米,着赈济俺一郡百娃; 如今两个仓官改做十两银子一石细米,又使八升小斗,加三大秤。庄院里攒零合整,收拾的这几两银子,籴米走一遭去来。 (小敞古云) 父亲, 则一件, 你平日间是个性儿古敞的人,倘若到的那买米处,你休言语则便了也。(正末云) 这是朝廷救民的德意,他假公济私,我怎肯和他干罢了也呵。(唱)
【仙吕点绛唇】则这官吏知情,外合里应,将穷民并。点纸连名,我可便直告到中书省。
(小敞古云) 父亲, 咱遇着这等官府也, 说些甚么! (正末唱)【混江龙】做的个上梁不正,只待要损人利己惹人憎。他若是将咱刁蹬,休道我不敢掀腾。柔软莫过溪涧水,到了不平地上也高声。他也故违了皇宣命,都是些吃仓廒的鼠耗,咂脓血的苍蝇。
(云) 可早来到也。(做见斗子科) (大斗子云) 兀那老子,你来籴米,将银子来我秤。(正末做递银子科,云) 兀的不是银子?(大斗子做秤银子科,云) 兀那老的,你这银子则八两。(正末云) 十二两银子, 则秤的八两, 怎么少偌多? (小敞古云) 哥,我这银子是十二两来,怎么则秤八两? 你也放些心平着。(二斗子云) 这厮放屁! 秤上现秤八两,我吃了你一块儿那? (正末云) 嗨! 本是十二两银子,怎生秤做八两? (唱)
【油葫芦】 则这攒典哥哥休强挺,你可敢教我亲自秤? (大斗子云)这老的好无分晓,你的银子本少,我怎好多秤了你的? 只头上有天哩。(正末唱) 今世人那个不聪明,我这里转一转,如上思乡岭; 我这里步一步,似入琉璃井。(大斗子云) 则这般秤,八两也还低哩,(正末唱) 秤银子秤得高,(做量米科) (二斗子云) 我量与你米,打个鸡窝, 再搲了些。 (小敞古云) 父亲, 他那边又搲了些米去了。 (正末唱)哎! 量米又量的不平。 原来是八升暇小斗儿加三秤, 只俺这银子短二两,怎不和他争?
(大斗子云) 我这两个开仓的官,清耿耿不受民财,干剥剥则要生钞,与民做主哩。(正末云) 你这官人是甚么官人? (二斗子云) 你不认的,那两个便是仓官。(正末唱)
【天下乐】 你比那开封府包龙图少四星。(大斗子云) 兀那老子,休要胡说,他两个是权豪势要的人,休要惹他。(正末唱) 卖弄你那官清法正行,多要些也不到的担罪名。(二斗子云) 这米还尖,再搲了些者。 (小敞古云) 父亲, 他又搲了些去了。 (正末唱) 这壁厢去了半斗,那壁厢搲了几升,做的一个轻人来还自轻。
(二斗子云) 你挣着口袋,我量与你么。(正末云) 你怎么量米哩? 俺不是私自来籴米的。(大斗子云) 你不是私自来籴米,我也是奉官差,不是私自来粜米的。(正末唱)
【金盏儿】你道你奉官行,我道你奉私行。俺看承的一合米,关着八九个人的命,又不比山 野鹿众人争。你正是饿狼口里夺脆骨,乞儿碗底觅残羹。我能可折升不折斗,你怎也图利不图名?
(大斗子云) 这老子也无分晓,你怎么骂仓官? 我告诉他去来。(大斗子做禀科) (小衙内云) 你两个斗子有甚么话说? (大斗子云) 告的相公得知,一个老子来籴米,他的银子又少,他倒骂相公哩。(小衙内云) 拿过那老子来。(正末做见科) (小衙内云)你这个虎剌孩作死也。你的银子又少,怎敢骂我? (正末云) 你这两个害民的贼! 于民有损,为国无益! (大斗子云) 相公,你看小人不说谎,他是骂你来么? (小衙内云) 这老匹夫无礼,将紫金锤来打那老匹夫! (做打正末科) (小敞古做拴头科, 云) 父亲,精细者。我说甚么来? 我着你休言语; 你吃了这一金锤,父亲,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杨金吾云) 打的还轻; 依着我性,则一下打出脑浆来,且着他包不成网儿。(正末做渐醒科)(唱)
【村里迓鼓】 只见他金锤落处,恰便似轰雷着顶,打的来满身血迸,教我呵怎生扎挣。也不知打着的是脊梁,是脑袋,是肩井; 但觉的刺牙般酸,剜心般痛,剔骨般疼。哎哟,天哪! 兀的不送了我也这条老命!
(云) 我来买米,如何打我? (小衙内云) 把你那性命则当根草, 打甚么不紧! 是我打你来, 随你那里告我去。 (小敞古云)父亲也,似此怎了? (正末唱)
【元和令】 则俺个籴米的有甚罪名,和你这粜米的也不干净。(小衙内云) 是我打你来,没事没事,由你在那里告我。(正末唱) 现放着徒流笞杖,做下严刑。却不道家家门外千丈坑,则他这得填平处且填平,你可也被人推更不轻。
(杨金吾云) 俺两个似清水,白如面,在朝文武,谁不称赞我的? (正末唱)
【上马娇】 哎,你个萝卜精,头上青。(小衙内云) 看起来我是野菜,你怎么骂我做萝卜精? (正末唱) 坐着个爱钞的寿官厅,面糊盆里专磨镜。(杨金吾云) 俺两个至一清廉有名的。(正末唱) 哎,还道你清,清赛玉壶冰。
(小衙内云) 怕不是皆因我二人至清,满朝中臣宰举保将我来的。(正末唱)
【胜葫芦】 都只待遥指空中雁做羹,那个肯为朝廷? (杨金吾云) 你那老匹夫,把朝廷来压我哩。我不怕,我不怕。(正末唱) 有一日受法餐刀正典刑,恁时节、钱财使罄,人亡家破,方悔道不廉能。
(小衙内云) 我见了那穷汉似眼中疔,肉中剌,我要害他,只当捏烂柿一般,值个甚的? (正末云) 噤声! (唱)
【后诞庭花】你道穷民是眼内疔,佳人是颏下瘿。(带云) 难道你家没王法的? (唱) 便容你酒肉摊场吃,谁许你金银上秤秤? (云) 孩儿, 你也与我告去。 (小敞古云) 父亲, 你看他这般权势, 只怕告他不得么。 (正末唱) 儿也, 你快去告, 不须惊。 (小敞古云) 父亲, 要告他, 指谁做证见? (正末唱) 只指着紫金锤专为照证。 (小敞古云)父亲,证见便有了,却往哪里告他去? (正末唱) 投词院直至省,将冤屈叫几声, 诉出咱这实情。 怕没有公与卿? 必然的要准行。 (小敞古云) 若是不准,再往哪里告他? (正末唱) 任从他贼丑生,百般家着智能,遍衙门告不成,也还要上登闻将怨鼓鸣。
【青哥儿】 虽然是输赢输赢无定; 也须知报应报应分明。难道紫金锤就好活打杀人性命? 我便死在幽冥,决不忘情,待告神灵,拿到阶庭,取下招承,偿俺残生,苦恨才平。若不沙,则我这双儿鹘鸰也似眼中睛,应不瞑。
(云) 孩儿, 眼见得我死了也, 你与我告去。 (小敞古云) 您孩儿知道。(正末云) 这两个害民的贼,请了官家大俸大禄,不曾与天子分忧,倒来苦害俺这里百姓,天那! (唱)
【赚煞尾】 做官的要了钱便糊突,不要钱方清正,多似你这贪污的,枉把皇家禄请。(带云) 你这害民的贼,也想一想,差你开仓粜米是为着何来? (唱) 兀的赈济饥荒,你也该自省,怎倒将我一锤儿打坏天灵? (小敞古云) 父亲, 我几时告去? (正末唱) 则今日便登程, 直到王京。常言道:“厮杀无如父子兵”; 拣一个清耿耿明朗朗官人每告整, 和那害民的贼徒折证。 (小敞古云) 父亲, 可是那一位大衙门告他去? (正末叹云) 若要与我陈州百姓除了这害呵,(唱) 则除是包龙图那个铁面没人情。(下)
(小敞古哭科, 云) 父亲亡逝已过, 更待干罢! 我料着陈州近不的他,我如今直至京师,拣那大大的衙门里告他去。(诗云) 尽说开仓为救荒,反教老父一身亡; 此生不是空桑出,不报冤仇不姓张。(下) (小衙内云) 斗子,那老子要告俺去,我算着就告到京师,放着我老子在哩。况那范学士是我老子的好朋友,休说打死一个,就打死十个,也则当五双。俺两个别无甚事,都去狗腿湾王粉头家里喝酒去来。一了说仓廒府库,抹着便富; 王粉头家,不误主顾。(下)
斗子: 掌管官府粮仓的差役。十多罗: 多罗,梵语的译音,眼睛。十多罗,极其精明的意思。打鸡窝: 量米时,在斗斛中间挖个空窝,用以克扣百姓。克落: 克扣。四堵墙: 一种假银。用铅制成,外面镀一层银。
攒零合整: 零散银钱凑合成整数。点纸连名: 在状纸上连名告状。攒典: 管理粮仓的差役。少四星: 意即差十分。宋元时以二分半为一星,合四星为十分。合 (ge 戈): 容量单位,十合为一升。虎剌孩: 又作忽剌孩,蒙古语意为强盗。网儿: 束发的头巾。不干净: 不肯善罢干休。徒流笞杖: 古时四种刑罚。徒,服劳役; 流,充军远方; 笞,用竹板打;杖,用棍棒打。“萝卜精”二句: 萝卜头上青,根却埋在泥里,喻表里不一的意思。寿官厅: 即受官厅,衙门里的厅堂。“面糊盆里”句: 宋元俗谚,面糊盆里磨镜,就越磨越胡涂,喻为糊涂不清,偏要假装廉明。颏(ke 柯) 下瘿 (ying 影): 喻血肉相连之物。登闻: 指朝堂外所设的登闻鼓,用以击鼓告状。鹘鸰 (huling 胡灵): 隼,一种猛禽,它的眼睛机敏灵利。空桑出: 传说商代政治家伊尹生在空桑树里。此意乃指父母所生。
《包待制陈州粜米》是元杂剧中著名的公案戏。第一折通过陈州亢旱三年,官府开仓粜米而引发的故事,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敢于向官府挑战, 具有反抗精神的农民张敞古的典型形象, 反映了封建贪官污吏与广大人民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揭示出一个重大的社会主题: 统治者开仓赈饥的“善举”实际上只是给官吏们提供了又一次欺压掠夺人民的机会,它不但没有救活饥民,反而给人民带来了更加深重的灾难,甚至置百姓于死地。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封建统治者“救荒济民”的虚伪性和欺骗性。
元代,由于统治者的专横摧残,社会经济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人民群众长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一旦遇到水、旱、霜、蝗等自然灾害,更是苦不堪言。在蒙古贵族统治的九十余年里,几乎每一年都有农民起义发生。朝廷为了缓和矛盾,收买人心,有时也开仓放粮,施行赈恤。但却常常是有名无实,贪官污吏总是借机中饱私囊,百姓却得不到什么好处。《陈州粜米》的作者,采用“以古讽今”的手法,借北宋的人物和传说,形象地反映了元代的社会现实,揭示出了当时人民所受的深重灾难和他们炽烈的反抗情绪,使杂剧的思想性和艺术性都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
在这个杂剧中,人民反抗权贵,清官惩治贪官这两条线索紧密交织一起,构成了全剧波澜起伏的戏剧冲突。在第一折中,戏剧冲突的双方则集中在下层人民与封建贪官污吏之间。他们之间的矛盾,是由不同的政治、经济地位所产生的,是两个阶级之间不可调和、不可避免的矛盾。由这样一种尖锐复杂的对抗性矛盾构成的戏剧冲突,你死我活,惊心动魄。
冲突的一方是利用开仓粜米,巧取豪夺,鱼肉百姓的刘衙内父子。他们是社会恶势力的代表,是敲骨吸髓、残害人民的恶霸。如小衙内所自白的那样:“我做衙内真个俏,不以公道则爱钞”,“全仗俺父亲虎威,拿粗挟细,揣歪捏怪,帮闲钻懒,放刁撒泼”,“见了人家好玩器、好古董,不论金银宝贝,但是值钱的,我和俺父亲性儿一般,就白拿白要,白抢白夺”。这样的蛀虫抢了开仓粜米的美差,便一心盘算怎样捞取更多的油水,发更大的横财。临行前刘衙内便传授儿子盘剥百姓的秘法: 将官价五两白银一石细米,改为十两银子一石细米,斗是八升的斗,秤是加三的秤。赈济饥民的“善举”竟变成盘剥人民的“恶举”。嗷嗷待哺的百姓们所盼到的,只能是更加深重的灾难。他们一到陈州,便与想“图个小富贵”的斗子勾结起来坑害百姓,提高米价,大秤收银,小斗出米。“如若有百姓们不服,可也不怕,放着有那钦赐的紫金锤哩。”百姓们明知“这个买卖难和他做,只是除了仓米,又没处籴米”,也只能“医的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各家凑些银子且买些米去救命”。
剧作通过详尽的自白与戏剧动作,将刘小衙内一伙人丑恶鄙劣的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在观众的面前,具有极大的批判力量。
戏剧冲突的另一方, 是作品所热情歌颂的下层人民代表张敞古父子。他们是千千万万个生活在社会底层,深受各种残酷剥削和压迫的劳动人民的代表,是在重压下觉醒过来的富有斗争精神的典型形象。张敞古的身上凝聚着一种强烈的反抗精神。“柔软莫过溪涧水, 到了不平地上也高声”是他反抗性格的写照。他能够忍耐,但绝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籴米的路上,他听说这些仓官贪污中饱,便声言:“这朝廷救民的德意,他假公济私,我怎肯和他干罢了也呵。”并打算“点纸连名”“直告到中书省”。他不甘忍受粜米的盘剥,面对权豪势要,挺身而出,据理力争。当他清楚地看到这些贪官污吏全是些“吃仓廒的鼠耗,咂脓血的苍蝇”之后,便以一个手无寸铁的农民仅有的反抗形式——破口大骂这些“饿狼口里夺脆骨,乞儿碗底觅残羹”,“于民有损, 为国无益”的害民贼。 张敞古愤愤不平地论理、 痛快淋漓地斥骂,喊出了下层劳动人民的共同呼声,但却惨死在心狠手辣的刘小衙内“打死勿论”的“敕赐紫金锤”下。他虽然倒下,但依然没屈服,临终时仍顽强地表白:“我便死在幽冥,决不忘情,待告神灵,拿到阶庭,取下招承, 偿俺残生。”并叮嘱儿子小敞古“今日便登程, 直到王京”去告状,为自己报仇,为人民除害。这种强烈的阶级仇恨和不屈不挠、至死不屈的反抗精神, 实在使人感奋。 张敞古的形象是元代戏剧中不可多得的典型形象。他不是浑浑噩噩,任人宰割,而是桀傲不驯,奋起反抗。这一形象的出现,标志着一代被压迫人民的觉醒,这无疑是元代如火如荼的农民反抗封建压迫斗争的产物,这在当时具有极其重大的现实意义。透过这一形象,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剧作者进步的思想和民主意识,更可以看到剧作者对统治者清醒的态度。
这一折,关目结构精巧细密,情节发展层次明晰,环环紧扣,前呼后应。以小衙内与杨金吾手持紫金锤自白开场,写他们到陈州后勾结斗子盘剥百姓, 引发了张敞古反抗, 随之在紫金锤下身亡。 最后以小敞古进京告状结束。 冲突引发情节, 情节加剧冲突, 形成推波助澜之势,表现出了作者十分成熟的艺术才能。
语言通俗明快,本色当行,吸收了大量的民间口语,而极少用典,又是一明显特色。
但是,这折杂剧也有不足之处。如不畏强权、坚持反抗的农民张敞古最终把复仇的希望完全寄托在“铁面没人情”的包拯身上, 而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力量。这种以依靠自身力量反抗开始,而走向否定和怀疑自身力量,最终只寄希望于外部力量的发展过程,实质上是人物内在反抗性格的逐步淡化的过程。这正反映出作者的历史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