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鉴赏辞典·第四本·草桥店梦莺莺杂剧·第一折

《西厢记》鉴赏辞典·第四本·草桥店梦莺莺杂剧·第一折

〔末上,云〕昨夜红娘所遗之简,约小生今夜成就。这早晚初更尽也,不见来呵,小姐休说谎咱!人间良夜静复静,天上美人来不来。

【仙吕·点绛唇】伫立闲阶,夜深香霭、横金界。潇洒书斋,闷杀读书客。

【混江龙】彩云何在,月明如水浸楼台。僧归禅室,鸦噪庭槐。风弄竹声则道金珮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意悬悬业眼,急攘攘情怀,身心一片,无处安排;则索呆答孩倚定门儿待。越越的青鸾信杳,黄犬音乖。


小生一日十二时,无一刻放下小姐,你那里知道呵!

【油葫芦】情思昏昏眼倦开,单枕侧,梦魂飞入楚阳台。早知道无明无夜因他害,想当初“不如不遇倾城色”。人有过,必自责,勿惮改。我却待“贤贤易色”将心戒,怎禁他兜的上心来。

【天下乐】我则索倚定门儿手托腮,好着我难猜:来也那不来?夫人行料应难离侧。望得人眼欲穿,想得人心越窄,多管是冤家不自在。


喏早晚不来,莫不又是谎么?

【那吒令】他若是肯来,早身离贵宅;他若是到来,便春生敝斋;他若是不来,似石沉大海。数着他脚步儿行,倚定窗棂儿待。寄语多才:

【鹊踏枝】恁的般恶抢白,并不曾记心怀;拨得个意转心回,夜去明来。空调眼色经今半载,这其间委实难捱。


小姐这一遭若不来呵,

【寄生草】安排着害,准备着抬。想着这异乡身强把茶汤捱,则为这可憎才熬得心肠耐,办一片志诚心留得形骸在。试着那司天台打算半年愁,端的是太平车约有十余载。

[红上,云]姐姐,我过去,你在这里。[红敲门科][末问云]是谁?[红云]是你前世的娘。[末云]小姐来了么?[红云]你接了衾枕者,小姐后面来也。张生,你怎么谢我?[末拜云]小生一言难尽,寸心相报,惟天可表![红云]你放轻者,休唬了他! [红推旦入云]姐姐,你入去,我在门儿外等你。[末见旦跪云]张珙有何德能,敢劳神仙下降,知他是睡里梦里?

【村里迓鼓】猛见他可憎模样,——小生那里得病来——早医可九分不快。先前见责,谁承望今宵欢爱!着小姐这般用心,不才张珙,合当跪拜。小生无宋玉般容,潘安般貌,子建般才,姐姐,你则是可怜见为人在客!

【元和令】绣鞋儿刚半拆,柳腰儿勾一搦,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只将鸳枕捱。云鬟仿佛坠金钗,偏宜鬏髻儿歪。

【上马娇】我将这钮扣儿松,把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咍,怎不肯回过脸儿来?

【胜葫芦】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幺篇】但蘸着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揾香腮。


[末跪云]谢小姐不弃,张珙今夕得就枕席,异日犬马之报。[旦云]妾千金之躯,一旦弃之。此身皆托于足下,勿以他日见弃,使妾有白头之叹。[末云]小生焉敢如此? [末看手帕科]

【后庭花】春罗原莹白,早见红香点嫩色。[旦云]羞人答答的,看甚么?[末]灯下偷睛觑,胸前着肉揣。畅奇哉,浑身通泰,不知春从何处来?无能的张秀才,孤身西洛客,自从逢稔色,思量的不下怀;忧愁因间隔,相思无摆划;谢芳卿不见责。

【柳叶儿】我将你做心肝儿般看待,点污了小姐清白。忘餐废寝舒心害,若不是真心耐,志诚捱,怎能勾这相思苦尽甘来?

【青哥儿】成就了今宵欢爱,魂飞在九霄云外。投至得见你多情小奶奶,憔悴形骸,瘦似麻秸。今夜和谐,犹自疑猜。露滴香埃,风静闲阶,月射书斋,云锁阳台;审问明白,只疑是昨夜梦中来,愁无奈。


〔旦云〕我回去也,怕夫人觉来寻我。〔末云〕我送小姐出来。

【寄生草】多丰韵,忒稔色。乍时相见教人害,霎时不见教人怪,些儿得见教人爱。今宵同会碧纱厨,何时重解香罗带。


〔红云〕来拜你娘!张生,你喜也。姐姐,咱家去来。〔末唱〕

【煞尾】春意透酥胸,春色横眉黛,贱却人间玉帛。杏脸桃腮,乘着月色,娇滴滴越显得红白。下香阶,懒步苍苔,动人处弓鞋凤头窄。叹鲰生不才,谢多娇错爱。若小姐不弃小生,此情一心者,你是必破工夫明夜早些来。〔下〕

清代小说家曾衍东写有《小豆棚》一书,为使书中的冶艳故事得以比附而增添色彩,特意在其《常静莲》篇中,借人物之口说道:“禅榻留云,较胜西厢待月。”其所谓“西厢待月”,即指《西厢记》本折所演的艳情戏。

这折被称为“佳期”——“酬简”的艳情戏,着重描写张、莺通过私合以实际行动勇敢背逆封建礼教和门阀婚姻制度的果敢行为。但是,王实甫却没有急于渲染这一对久渴逢甘雨的青年在欢会中的性爱场景,而是先以较大篇幅铺排张生在莺莺到来之前的久盼心情。这是有深意的。因为,躯体的谐合固然是爱情发展的必然结果;但是,爱情的升华是否秉有高尚的审美情趣,却是躯体结合能否给人以美感的前提。剧作家着意安排张生以清雅而热切的声调朗诵道:“人间良夜静复静,天上美人来不来?”从而在一股书卷气中展示出舒恬幽雅的美好意境。特别是“天上美人”的称谓,不仅突出了张生对莺莺敬重、挚爱的深情,而且使二人之恋以及即将到来的私合之境,涤除了卑琐猥亵的庸俗气息。

从〔点绛唇〕经〔混江龙〕〔油葫芦〕等,直至〔寄生草〕,张生连续演唱了七支曲词,有声有色地表现了他对莺莺苦思苦恋的热忱思念和深长心情。舞台上引人注目的是:在明月高照、清辉四溢、风弄竹声、花影暗移的如画之境中,伫立着“意悬悬”“急攘攘”鹄望以待的一情种。唱词铺排之妙,诚如古人所评:“先著‘伫立’句,后入‘夜深’,以立阶之久也”;同时,结合唱词的表演,舞台上还展现着张生由立阶而入室,由“倚门”而“倚窗”,由“手托腮”而数脚步,……活画出张生情思恍惚、焦躁急灼的情状。

如果说外在形态易写,内心情致难摹,那么,王实甫便不愧是精通人物心理活动的艺术大师。请看,剧中这焦急的情郎,因思之切难免生埋怨之心,竟然产生了懊悔乃至改变的念头:“早知道无明无夜因他害,想当初‘不如不遇倾城色’”;甚至,要用尊敬贤人的虔诚之心来改正好色之情以警戒自己!不过,真的悔改吗?——否。哪会真的悔改呢,因为,哪能克制莺莺那美好的形象突然间又涌上心怀?!剧作家通过曲词跌宕起伏的酣畅铺排,把张生欲亲不得、欲罢不能,因而“忽等忽想,忽悔忽恨,忽疑忽猜”的复杂心态,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引得观众时而哑然失笑,时而会心微笑。同时,亦如同彩云映月似地把莺莺那“天上美人”的特有魅力,衬托了出来。这一切都表明:异性相爱,以相知、相敬为前提而培育的真挚爱情,以自由爱情为基础而建立的自主婚姻,是美好人性的真实体现,是任何传统观念和封建礼教所扼制不了的。王实甫以感人的戏剧场景昭示我们:在人类全部的感情生活中,最高尚、最痛苦,从而也是最复杂最微妙的感情就是爱情;而美好的爱情,实在是“人性中的至洁至纯”;也因此,由真挚的情爱升华为躯体谐合的健康的性爱,自有其独特的审美意蕴。

就在张生这急盼、猜疑、悔恨、悲忧的冷色调中,红娘等人上场了。张生问:“是谁?”红娘回应:“是你前世的娘!”一句诨语立即热闹了舞台,逗乐了观众。这句轻松的玩笑、应景的打趣,似尖酸而实温柔,它显示了红娘对张生遂顾的欢欣,显示了红张之间的亲厚关系,泯灭了庸俗的尊卑阶限,增添了生活的情味与谐趣,极富喜剧神韵,堪称喜剧妙品。

一个有趣的对比是:《董西厢》卷五在莺莺酬简前夕,张生曾于渴想中做了一个好梦——梦见莺莺突然主动上门,“生拥莺至寝”,随即“抱来怀里”,而且“锦被翻红浪”,突出的是张生性心理冲动的急切情状;而《西厢记》在莺莺酬简之前,如上所述,着重描摹的是张生盼待中的各种语言动作,引人注目的是张生“则为这可憎才(最可爱的人——莺莺)熬得心肠耐,办一片志诚心留得形骸在”,着意渲染的是张生因敬慕“天上美人”莺莺而不惜摧残自己的身心,因此,突出的是“志诚种”张生的精神美。

有一句谚语说得好:“爱情是德行的明镜。”艺术大师罗丹也说得对:“爱情是生命的一扇窗子。”可见,文学作品婚恋当事人精神境界的高卑与雅俗,直接关乎到爱情主题的韵致,甚至影响到全作品的风调。

当然,作为青年们婚恋喜剧冲突的解决形态之一、作为性爱的升华与体现,男女间由心灵的契合,自然而进展到躯体的结合——于是,作品中出现性感、性生活场面的描写,就成为古今中外文学史上屡见不鲜的现象。在中国,从《诗经》的“桑间濮上”之咏,所谓“男女亦亟聚会,声色生焉”(《汉书·地理志》),到唐代的传奇《任氏传》、《霍小玉传》等等作品,每有男女交媾之描绘;在西方,远的不说,即以“文艺复兴”代表作之一的《十日谈》而言,其间更多见男女的性行为场面。因此,《西厢记》本折中从〔上马娇〕经〔胜葫芦〕〔幺篇〕至〔后庭花〕,用四支曲词,以张生口吻,半隐半显地描写了张、莺的性爱场面和人物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些性感描叙,引起了后人的两种评议:明代的王骥德批评“‘胸前’三句,稍涉猥俗”;徐士范进而指出:“此处(按:指性感描写)语意稍恶,殊无蕴藉,昔人有浓盐赤酱之诮,信夫!”但是,明末清初的金圣叹的看法却截然相反,他首先在《读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法》中特地强调:“人说《西厢记》是淫书,他止为中间有此一事耳(按:指男女性爱)。细思此一事,何日无之,何地无之?不成天地中间有此一事,便废却天地耶?”随后,他又在这折戏文的评语中进而肯定:“人未有不好色者也,人好色未有不淫者也,……”甚至“自古至今,有韵之文,吾见大抵十七皆儿女此事”;在本折的〔元和令〕曲词之旁,金圣叹又赞道:“此是小儿女新房中真正神理也!”清代的毛声山也认为“国风好色不淫,……《西厢》近于风”。

金圣叹等人着重从人世生活的真实面目上来肯定《西厢记》的性爱描写,这是可取的。马克思、恩格斯也早已指出:“人与人之间的、特别是两性之间的感情关系,是自从人类以来就存在的”;“中世纪是从具有性爱的萌芽的古代世界停止的时候开始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革命先烈李大钊并明确说道:“两性相爱,是人生最重要的部分”(《李大钊选集》第168—169页)。正因为如此,所以,“性爱特别是在最近八百年间获得了这样意义和地位,竟成了这个时期中一切诗歌必须环绕着的轴心了”(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欧洲的这种文艺现象也一定程度地体现了亚洲的文艺状况。

同时,从文艺创作要追求特定效果的角度来考察,有时也需要适当的性感描写。以本剧而论,作为父母双亡、家世寒微的穷酸书生,张生以自己的品貌才情,赢得了相府千金背弃门阀观念、冲破礼教拘禁、不计家族利益的真挚爱情,于此,渲染这种不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非法”私通,对其性爱之畅美、身心之“通泰”的咏赞,正显示了对封建传统观念(包括宋儒的禁欲主义)的有力批判、对封建礼仪法规的大胆揶揄,有着人性解放、个性自由的民主色彩,起着鼓吹战斗的进步作用。

由于《西厢记》的性行为描写是在人类共同进步的伦理道德规范下进行的,是以真挚美好的情愫为主色调的,所以,它在描叙张、莺的性爱时,着意展现张生憨朴热枕的“知音”“感激”之情:“无能的张秀才,孤身西洛客”,“我将你做心肝儿般看待”……;着意渲染崔张的性爱境界犹如“阮肇到天台”,充满了“春至人间花弄色”的诗意色彩,而无什么玩弄性、欺骗性、占有性或强制性,从而使它远远高出于其后的《金瓶梅》中贪欲横流、卑污下贱的淫滥场景;并积极启发了《红楼梦》中对宝玉与黛玉、宝玉与晴雯等超脱鄙俗的爱情描写。所以,《西厢记》虽有性爱场面,其作品仍赢得了高雅纯洁的林黛玉“余香满口”的赞美。

尤其值得赞佩的是,王实甫从不为招徕观众而滥施庸俗之笔。他始终依循人物的性格,紧紧扣合戏剧冲突的基本规律。所以,即使在描写崔张性爱场景时,他仍着眼于剧情的有机推进。请看,当张生为“今夕得就枕席”而衷心感谢莺莺时,莺莺立即语重情长地说道:“此身皆托于足下,勿以他日见弃,使妾有白头之叹。”这就生动地表明,崔张二人间的旧有矛盾刚刚解决,随着莺莺“停妻再娶”之忧愁的提出,又构成了人物新的心理矛盾,又揭示了封建社会对人物的新考验。莺莺不是拈酸吃醋的妒妇,不是浅薄轻佻的女人;莺莺的忧虑是封建社会夫权制“一夫多妻”以及官场腐败、官僚无行等丑恶现实在心灵上的必然反映。所谓“白头之叹”,是指汉代才子司马相如发迹后曾有新欢,致使其妻卓文君作《白头吟》之诗以讽谕并感召他的故事。莺莺借此来劝戒张生,来表达她对爱情的执着和坚贞;于艺术上正跟前面“琴心写怀”相照应,虽处于性感场景,其高雅、深情而又柔婉、温善的可爱形象,是楚楚动人的。《董西厢》写崔张只是沉溺于性爱之中而忘乎所以,直到第二夜两人再度私合时,莺莺这才说道:“粉郎呵,莺莺的祖宗你知么?家风清白,全不类其他……”,表明她虽已跟张生私合,仍未忘“祖宗”的声望,且有愧于“家风清白”;她之所以违背“母训”,也仅仅出于旧道德的“报恩”思想,而不是自觉争取婚姻自主。——“不意哥哥因妾病,恹恹地染沉疴;……百般医疗终难可。莺莺不忍,以此背婆婆。”末后才说道:“异日休要逢别的,更不管负人呵!”两个作品中的两个莺莺,其品貌气度,其美感风韵,多么不同!

从〔柳叶儿〕曲词开始,进入了这场性爱喜剧的尾声阶段。通过曲词的铺排,形象地展示了两层意蕴:一、再度表演了张生于性爱之喜中的诚挚感激之情,表明这一对婚恋者确是平等互爱,相知相敬并从而获得性“和谐”的。这不仅超脱了当时腐朽社会中肉欲苟合的庸俗气习,而且,已具备了近代性爱的进步内容。二、凸现了张生于性爱之喜中“犹自疑猜”的特殊心态。貌似怪异,却又入理。它表明崔张的“鱼水得和谐”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又是多么地难保障,以至虽已实现,仍有疑虑,甚而还“愁无奈”!这正是对封建礼教拑制正常人性的真实揭露和有力控诉。在一阵阵欢乐之声中,这一句句悲愁之音,将激起观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以含泪微笑而深长思之。正如普希金所说:“高尚的喜剧往往是接近于悲剧的。”

尾声阶段的[寄生草]曲词,词工意美,优雅喜人。前两句总叙莺莺之风致可爱;中间三句分叙莺莺的强烈吸引力,正如评论家所赞:“‘乍时’三句总收上文,是对崔张由相见、相思至相会全部过程的简要概括”(《中国十大古典喜剧集》眉批);末后两句继往开来,含不尽之情味于热切期待的疑问句中,有蕴藉绵缈之美。其大意是:莺莺的绰约风度多么美好,极其艳丽令人倾倒。猛一相见就叫人情思缠绵,一时不见就教人埋怨焦躁,一会儿的相见就叫人恋恋难抛。今夜我和你在碧纱帐内欢会,明日何时再让我解开你香罗衣带?……

在别的版本上,于红娘说过“姐姐,咱家去来”之后,紧接着还有张生文诌诌、意浓浓地“念”诵的一首诗:“堂上已了各西东,惭愧阇(she)黎斋后钟;三十年前尘土暗,如今始得碧纱笼。”借北宋政治家吕蒙正的“酒杯”,来浇自己之“块垒”。吕蒙正贫贱时住在洛阳城外破窑中,每听到寺院的钟声,就去赶斋吃。僧人暗遵吕蒙正岳父刘员外之意,为了不让吕蒙正吃斋,改为斋后撞钟。吕蒙正羞愤之下,题诗于寺壁:“男儿未遇(未发迹)气冲冲,懊恼阇黎斋后钟。”尔后,吕蒙正得官重回寺院,见先前所题诗句已被僧人用碧纱笼罩着,于是又续诗二句:“十年前时尘土暗,今朝始得碧纱笼!”吕蒙正与其妻刘月娥的婚姻,曾受到有浓厚封建势利意识的岳父刘员外的多次破坏(参见王实甫剧作《吕蒙正风雪破窑记》),所以,张生用这些诗句,表达他与莺莺的婚恋由受阻至得意的悲喜情怀。剧作家通过张生的生动表演,着意为青年男女的性爱之美,平添了豪情激越的阳刚之气。(“堂上已了各西东”,指寺院的斋堂已停止供食,僧人都走散了。“阇黎”,梵语阿阇梨的略称,此指僧人。)

[煞尾]曲词,写临别时张生的依依深情。金圣叹对此曲词十分欣赏:“写张生对(莺莺)越看越爱,越爱越看,临行抱持,不忍释手,固也;然此正是巧递后篇夫人疑问之根(按:指莺莺“春色横眉黛”“杏脸桃腮”等青春焕发的美好意态,引起老夫人的猜疑),故为入化出神之笔。”对曲中“杏脸桃腮,乘着月色,娇滴滴越显得红白”之句,金圣叹赞道:“从来丽句不清,清句不丽,如此清丽之句,真无第二手也!”这些评析,颇具艺术审美力。但是,对曲中“春意透酥胸,春色横眉黛,贱却人间玉帛”三句,金氏却只能笼统地赞曰“奇句,妙句,清绝句,入化句”,未能切入它的美学内蕴。须知“玉”与“帛”,是封建社会的贵重物品,只有富贵之家才能享用。剧作家于此借张生之口,以赞赏人体美、青春美和性爱美,来针锋相对地鄙弃封建统治者吹捧的荣华富贵,正是使这场偷期私合的艳情戏蕴蓄着进步的时代精神,并从而高出于市俗男女轻薄调情的闪光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