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戏曲名著鉴赏辞典·杂剧编·王骥德·男王后(第一折)
南朝梁陈子高,避侯景之乱,随父来京,织草屦度日。适逢临川王陈蒨 (即后来的陈文帝) 平乱凯旋,部下将子高捉来献王。临川王本欲斩首祭旗,爱其唇红齿白、目秀眉清,,命伴归吴兴宫中。又令女妆,权充后宫。既而立为王后。临川王妹玉华公主,闻知王后实为男子,多方挑逗,遂私通。事发,王怒,欲杀二人。经二人苦苦哀求,于是令子高仍着女妆,与玉华公主交拜成婚。
(旦扮青衣童子上开云) 绿鬓青衫宛自惊,怕君着眼末分明。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又有情,自家姓陈名子高,小字琼花,江南人氏。向因侯景作乱,幼时随着父亲,避难京都,织卖些草屦度日,如今长成一十六岁。近闻得临川王剪平贼党,道路已通,欲待觅个同伴,央及他携带还乡,只索走一遭去。俺家身虽男子,貌似妇人,天生成秀色堪餐,画不就粉花欲滴。我思想起来,若不是大士座前错化身的散花龙女,也索是玉皇殿上初出世的掌案金童。昨日有个相士,说我龙颜凤颈,是个女人,定配君王。嗳,当初爷娘若生我做个女儿,凭着我几分才色,说什么蛾眉不肯让人,也做得狐媚偏能惑主。饶他是铁汉,也教软瘫他半边哩! 可惜错做个男儿也呵! (唱)
【仙吕赏花时】 孔翠雌雄认未真,虚度韶华十六春。都一样翠蛾颦。只争个鞋弓三寸,那里肯妩媚让红裙。
【幺篇】绣袂香绡妆束新,一笑花前轻逗引。若借作女儿身,不用些儿胭粉,管娇殢杀有情人。(下)
(丑末扮卒子上) 阃外干戈罢,营中鼓角催; 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我们是临川王帐下的小校。俺大王爷战胜班师,命俺军前巡逻,远远望见一个行路小厮,向前拿住则个。(内呜金鼓,丑末追下) (旦慌上) 呀! 前面金鼓连天,不知什么军兵来了! 来到此间,无门逃避,怎生是好? (丑末追上) 从君走到焰摩天,脚下腾云须赶上。拿住了! (做缚旦科) (丑) 咄! 这小厮你是何方奸细,拦我马头! (对末) 我们将来开刀,赛个行军利市罢! (末) 兄弟,看这小厮,一貌如花,倒也不忍害他。(旦叩头) 将军饶命! (丑) 也罢! 兄弟我和你且饶他性命,留在军中,日间着他打马草,夜间也好当那话儿,大家用用。(末) 兄弟,我看这个妖物事,不是我和你受用得他着的。俺大王爷,最爱南风,我们献去做个头功,倒有重重的赏赐哩!(丑) 说得有理。大王爷驾到了,和你就送到帐前去。(旦乞哀科) 将军可怜! (丑末押旦下) (净扮临川王引众上) 杀气中原黯未收,腰间腥血带吴钩; 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某家临川王陈蒨是也。近因诛灭侯景,还镇吴兴。小校传令,就此起驾前去。(众应介) (丑末押旦上) 启大王爷: 今日军前拿得个未冠小厮,请大王爷令旨施行。(净) 着绑去前营斩首祭旗罢。(旦叫云) 大王爷! 可怜! (净) 这小厮倒娇滴滴好口声音儿,著抬头起来我看着。(旦抬头) (净看惊介) 呀,妙哉! 你看唇红齿白,目秀眉清,就是描画成的一般。那家父母,生得这们样好儿女来! 小校,快去了缚,不要惊他。(众去缚科)(净) 小孩子,我且问你: 你是什么人? 为何到此? 从实说来。(旦) 大王爷听启,念小的呵。(唱)【仙吕点绛唇】避乱京华,几年孤寡,担惊怕。划地思家,干冒金龙骂。(净) 哦,是避乱还乡的了。你是那里人氏,姓甚名谁? (旦唱)
【混江龙】 是天台山下,桃源溪口第三家。(净云) 怪见是神仙出世了。(旦) 与天家同姓。(净云) 也姓陈了,姓也姓的好。(旦) 名唤琼花。(净云) 又好个小名儿,果然象朵琼花一般,(旦) 闲织青蒲为活计,时编白苧作生涯。(净云) 就是小人家儿女,倒也不妨。(旦) 恨鹪鹩比不得鸳鸯嫁。望大王慈悲些子,当一个虫蚁饶咱。(净云) 小孩子,我不害你,你莫慌张,可惜惊坏了你。你且说今年多少年纪了? (旦唱)
【油葫芦】 问碧玉芳年,未破瓜,刚二八。你觑双鬟的的,尚系红纱。(净云) 你有什么本事么? (旦) 我俏身躯惯把龙媒跨,软腰肢解把乌号架; 小心儿捧宝刀,款性子陪玉斝。闷来时当的个魔合罗闲戏耍,大王爷,小的不敢说是个可喜杀小冤家。
(净) 呵呵! 今日我大王爷遇着你,真是个小冤家了。我问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你可撇的下么? (旦唱)
【天下乐】 我是飘泊东风一树花,根芽,若问咱: 只有隔天涯两边厢爹共妈。别无个姊妹亲,更少个兄弟雅。但得个受恩深,便甘入马。
(净) 小孩子,倒也有些缘法。起来站着说,你可要富贵从的我么? (旦叩头介) 只怕大王爷见弃。小的情愿伏事大王爷终身。(净) 起来说。(旦起立)
【村里迓鼓】 我生长在蒺藜丛内,怕近不的牡丹阶下。若得备些使数,供些洒扫,当些应答; 少不的享些安逸,着些疼热,饶些打骂。谁承望红锦披,白玉横,黄金挂。(叩头科) 则饶我割下些儿那话。
(净) 可惜了,我怎么舍得阉割你。我看你模样儿,倒象女子,就选你入宫,和这班女侍们伏侍了我,你可肯么? (旦) 大王爷(唱)。
【元和令】 你道我俏娉婷似女侍家,我情愿改梳妆学内宫罢。看略施朱粉上桃花,管教人风韵煞。只双弯一搦较争差,但系长裙辨那些儿真假。
(净) 说得着人,说得知趣。左右,先取一件鲜明罩甲,和我御用白玉绦环的鸾带一条,与他穿系着。(众应) (旦穿甲系绦科) (净) 小孩子,我后宫妃嫔虽多,看来倒没有你这们一个姿色。你明日若当得我意,就立你做个正宫王后,你意下如何?(旦叩头) 愿大王爷千岁! 古有女主,亦当有男后。只怕臣妾出身寒微,称不得大王爷尊意。(唱)
【上马娇】 若是比浣纱贮馆娃,与九重天子做浑家; 将襕衫改作罗裙嫁,咱省你十斛守宫砂。
(净) 说便如此,只是我和你,不免有同姓之嫌,怎生是好?(旦) 只要大王爷做主,怕那个议论来? 古时鲁、吴同姓,尚且为婚; 大王爷果垂异恩。臣妾做不的吴孟子么? (唱)
【胜葫芦】 自古朱陈总一家,藕叶抱荷花。比别树枝条赢些亲衬搭。我则愁黄金殿上,珍珠帘下,娇滴滴拜时差。
(净) 左右,与这小孩子胭脂马一匹,珊瑚鞭一条,就扈从驾前。传令众将官们,一齐起驾前去。(众应) (旦做上马同行科) (旦唱)
【后庭花】 看胭脂马晃脸霞,珊瑚鞭袅鬓鸦; 拂翠袖捎旗画,掠红绡毡剑花。我不惯紫茸甲重重披挂,恰便惊闪杀一捻小香娃。
【柳叶儿】见明晃晃戈矛齐亚,乱纷纷旌旆交加。我是个梓潼神簇拥一队天魔下,则这泥金帕、麴尘纱、俏身子结束的堪夸。
【寄生草】 惭愧个痴儿女,夤缘到帝子家。泣前鱼不数龙阳诧,挟金丸一任韩嫣讶,夺鸾篦尽着秦宫骂。谁言女却作门楣,看生男倒坐中宫驾。
(众) 启大王爷: 已到吴兴了。(净) 住驾。(做升殿科) (净)众将官各回营治事去。(众应下) (净) 小孩子,随我入宫,改换女妆,今夜伏侍我睡罢。(旦叩头) 愿大王爷千岁! (唱)
【赚煞】 改抹着髻儿丫,权做个宫姬迓。只怕见嫔妃羞人答答,准备着强敛双娥入绛纱。谩说道消受豪华,愁只愁嫩蕊娇葩,难告消乏。拚则了咬破红衾一幅霞,且将樱桃浅搽,远山轻画,谢你个俏东皇错妆点做海棠花下。
殢杀: 引逗、爱恋到极点。阃外: 统兵在外。焰摩天: 佛教中欲界天名,在欲界天中第三重天处。此处喻指远。利市: 吉利。南风: 指男色。吴钩: 宝剑名。侯景: 字万景,初为北朝魏将,后降南朝梁。举兵叛乱,大宝二年 (551) 自立为帝,国号汉。次年,建康被梁将陈霸先、陈蒨父子等攻破,侯景逃亡时被部下所杀。吴兴: 郡名,治所今浙江吴兴。陈蒨即吴兴长城 (今浙江长兴) 人。未冠: 古代男子二十而行冠礼,表示已经成人。未冠,即尚末成年。刬地: 平白地。鹪鹩: 即黄雀,常取茅苇毛毳为巢,甚精巧。破瓜: 瓜字可分剖成二八字,故称女子十六岁为破瓜之年。龙媒:指骏马。乌号: 良弓。玉斝: 玉制酒器。魔合罗: 梵语。一种用土、木、蜡等雕塑的小人像,供人玩赏。入马: 秽词,指性行为。双弯: 指女子一双缠过的弓形小脚。争差: 差错。浣纱贮馆娃: 春秋时,越国有浣纱女西施,美貌无比。越王勾践欲报国耻,将其献于吴王夫差。夫差于砚石山作宫以馆西施,吴人称美女为娃,故称馆娃。浑家: 妻。襴衫: 古代士人 (男子) 之服。守宫砂: 即壁虎。张华 《博物志》云: 以器养之以朱砂,体尽赤,所食满七斤,治持万杵,点女人肢体,终本不灭,有房室事则灭,故号守宫。古代宫中即以点嫔妃。吴孟子: 春秋时,鲁昭公夫人本吴国人,姬姓;鲁国君为周文王子姬旦 (周公) 之子伯禽的后裔,因讳同姓通婚,不称昭公夫人为吴孟姬,而改称吴孟子。朱陈: 村名。白居易 《朱陈村》诗:“徐州古丰县,有村曰朱陈……一村唯两姓,世世为婚姻。”王安石 《和文淑湓浦见寄》诗:“相看楚越常千里,不及朱陈似一家。” 梓潼神: 道教神名,玉帝命其掌文昌府及人间功名禄位事,又称文昌帝君。天魔: 佛教语,全称天子魔,为欲界主。前鱼、龙阳: 战国时魏王有宠臣受封食邑龙阳,号龙阳君。后因称男色为龙阳。一次魏王与龙阳君同钩鱼。龙阳君始得鱼喜甚,后得又益大,欲弃前鱼。想到自己可能被魏王抛弃,便痛哭起来。后因以前鱼喻失宠而被遗弃之人。金丸: 汉刘歆 《西京杂记》云: 韩嫣好弹,常以金为丸,所失者日有十余,长安为之语曰:“苦饥寒,逐金丸。” 秦宫: 人名,东汉大将军梁冀嬖奴,官至太仓令。被冀妻孙寿爱幸,出入寿寝所,内外兼宠,威权大震。门楣:门上横梁,借指门第。陈鸿 《长恨歌传》云,杨妃受宠,亲族爵侯,当时歌谣曰:“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 中宫: 皇后住处,代称皇后。消乏: 疲乏。东皇: 司春之神。
《男王后》一剧没有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也没有惊心动魄的戏剧冲突; 没有曲折复杂的情节场面,也没有长歌当哭的感情波澜。作者以轻松的笔触,幽默的色调,编织一个以美少年充王后的喜剧性故事,机趣横生,令人开怀,使人从中体味到作者调侃嘲讽上层统治者的用心。此剧何以“脍炙一时” (毛以燧 《曲律跋》) 呢?不妨就第一折,从以下四方面进行赏析。
(一) 故事新奇,妙趣横生。李渔在 《闲情偶寄》中说:“古人呼剧本为‘传奇’者,因其事甚奇特,未经人见而传之,是以得名,可见非奇不传。”作为以市民阶层为主要观众的戏曲,题材的新奇性是至关紧要的。新奇有趣的故事,往往能激起人们观剧的兴趣,满足人们的心理要求。陈子高这个贫寒小厮,差点作为奸细被斩首祭旗,忽然时来运转,弹指间跃身而为王后,而为驸马爷。这种奇事艳遇,发迹变泰,自然被不满自身地位、渴望荣华富贵的市民们津津乐道,以填补精神上的需求。尤其是明朝中叶以后,由于上层统治阶级的荒淫腐化,资本主义经济萌芽带来的城市繁荣,市民阶层壮大,淫靡之凤横行,广大戏剧观众对于这种宠幸男色、以色发迹的故事,更是趋之若鹜,惊喜有加。正因为这本杂剧的情节适应了明中叶后社会生活的需要,适应了当时广大观众的欣赏口味,因而获得了其存在的价值。
(二) 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演戏离不开演员,写戏就是要写人的活动及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关系。没有人物,便不可能有戏剧情节和戏剧冲突。因而塑造人物形象,是剧作家首屈一指的任务。本剧人物不多,仅七人,除主要人物陈子高与临川王外,尚有玉华公主和侍婢秾桃、媚柳,小校二人。作者对每一个人物形象,都刻画得栩栩如生、酷肖其身。以第一折为例,主人公陈子高的艺术形象,自然是作者着力描画的人物。这位贫寒少年,随父避乱京都,长得美如妇人,秀色可餐。自古帝王宠爱美女,自恨不是女性:“嗳,当初爷娘若生我做个女儿,凭着我几分才色,说什么蛾眉不肯让人,也做得狐媚偏能惑主。”这番道白清楚地勾画了这位美少年的畸形心。真实地反映出贫苦市民力图改变自己境遇、向往荣华富贵的思想情绪,也从侧面揭露了帝王们的“重色思倾国”。这中间,既有其合理性的一面,又有其奴性、庸俗性的一面。当他在途中被临川王小校抓住之后,只管叩头求饶。小校们为了向酷爱男色的王爷献功,将他送往帐前,王爷一见,如获至宝。他知道机会已到,便唱了支 【油葫芦】 主动向王爷献媚,情愿伏侍王爷,供其蹂躏。当王爷问他:“你可要富贵从的我么?”他连忙叩头回答:“小的情愿伏事大王爷终身。”当王爷迷惑于他的可人姿色,欲立他为正宫王后时,他迫不及待地叩头谢恩,自称臣妾,并理直气壮地说:“古有女主,亦当有男后。”甚至唱道:“若是比浣纱贮馆娃,与九重天子做浑家; 将襕衫改作罗裙嫁,咱省你十斛守宫砂。”至此,陈子高的性格已经非常鲜明,可作者并未在此收结,又叙写了一层波澜。临川王假惺惺地提出“不免有同姓之嫌”时,子高绞尽脑汁寻找古人同姓结婚的事例,消除临川王的疑虑,为其开脱。最后伏侍王爷睡觉时,更唱了一段 【赚煞】,活脱脱描述出全不惜忍受苦痛、出卖身子,而企求豪华生活的畸形心理。作者成功地通过一连串的宾白和唱词,形象生动而又恰到好处地刻画了这位主人公的形象,使我们如见其形,如闻其声,印象十分深刻。
我国戏曲艺术在塑造人物形象时,根据人物性格的复杂性而采用多样化的表现手法,有发展型,有截面型,有焦点型。由于我国戏曲具有写意性的民族特色,焦点型的表现方法更为普遍,本剧即是。剧中人物性格主要集中于某个凝固的方面,陈子高一心追慕荣华、甘心受人奴役的小市民性格贯穿于全剧之中,以后的几折无非是进一步渲染而已。
(三) 讽嘲谐谑,嬉笑幽默。作者对于戏曲的谐谑打趣以“令人哄堂”十分重视,本剧便很好地体现了一这点。当然而非完全为了耍噱头,以激起观众兴趣为唯一目的,在谐谑中寄寓了讽嘲,表达了作者对当时社会的批判态度,这是难能可贵的。正因为如此,作者谐谑嘲讽的主要对象并不针对陈子高,而针对上层统治阶级临川王。临川王在本剧中处于掌握人物命运的中心地位,是又一位主要人物,他在后宫充塞、日久腻透的精神空虚症的支配下,变态地爱好男色,成为违反常理的同性恋者。从中很可以看出上层帝王们荒淫无耻、精神堕落的真面目。写的是南朝梁临川王 (即陈文帝),实际上乃是对晚明皇帝淫乱成风丑行的有力揭露和嘲讽。
剧中当小校押上子高请令时,这位视民众生命如草芥的王爷,看也不看,问也不问,便下令“绑去前营斩首祭旗罢”。忽听到子高娇滴滴的求饶声时,突然一反前态,命子高“抬头起来我看看”。当看到子高“唇红齿白,目秀眉清”时,赶紧令小校“快去了缚,不要惊他”。前后判若两人,态度转变何等之快! 一幅贪色者的嘴脸昭然若揭,不禁令人捧腹。这之后,好言打听,心花怒放,连子高的家乡、姓氏、小名儿都统统是好的了。然后又诱使子高伏事自己,作为自己满足变态色欲的工具。甚至滑天下之大稽,令子高男扮女装,封为正宫王后!这种荒唐无耻的丑事,不是充分展示了那些“神圣威严”的帝王们内心极端空虚堕落的可耻面目吗?这种以嬉笑幽默的笔触进行谐谑式的嘲讽,不是更能入木三分、寓教于乐吗?
在第二折中,临川王一面虚情假意地称子高“美人”,声言“我夜来多有莽撞”,为自己变态的疯狂兽欲蒙上一层温和的薄纱; 一面又将子高视为自己专有的泄欲工具,百般蹂躏。当子高与玉华公主私通之后,临川王得知这一事态,不由得勃然大怒,大声呵斥,并命二人自尽。最后,只是仍然舍不得这个“绝色”,才叫子高与其成婚,而又命其不改女装,作为“美人”玩物看待。这种丧尽伦理道德、淫乱宫闱的污秽嘴脸,多么令人厌恶和唾弃! 作者这种尖刻泼辣的讽刺,这种深刻的揭露和鞭挞,是以“寓庄于谐”的轻松幽默的笔法来实现的,将娱乐性、趣味性和思想性巧妙地统一起来,显示了市民艺术的独特风貌。
(四) 音律严整,曲白兼美。王骥德所处时代,正是剧坛本色说(以沈璟的吴江派为代表) 与文采说 (以汤显祖的临川派为代表) 相对峙的时代。他与各派都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兼采众家之长,主张两者兼美。第一折,无论是曲词还是宾白,既浅显平易、警醒尖新、自然本色,又字响调圆、音律精严; 既着眼于意趣神色,力求“慕欢则令人神荡,写怨则令人断肠”,又一反学究气、陈腐气,以婉丽俏俊、快人情愫为目标,努力达到“其词、格俱妙,大雅与当行参间,可演可传,上之上也”(《曲律》) 的境界。就宾白看,陈子高的“定场白”简洁准确,通俗易懂,清新可读,又文雅流丽,不乏古人成语,如“秀色堪餐”,“粉花欲滴”,“龙颜凤颈”等。正如作者所说“定场白稍露才华,然不可深晦”。在子高与小校、与临川王的两段“对口白”中,写得明白质朴,维妙维肖,情意宛转,音调铿锵。从曲词看,作者严格按照北曲的格律,“有规有矩,有色有声”。既以质朴的本色语将人物的“心曲隐微,随口唾出”,使人一目了然; 又能注意修饰文采,婉曲芳润,富于美感。如 【油葫芦】、【后庭花】等。有的曲文虽能适当用事,但引得的确,用的恰好,明事暗使,隐事显使,唱去使“人人都晓,不须解说”,如 【寄生草】、【上马娇】 等。
此外,作者主张“大凡对白曲,不能不用衬字。” (《曲律》) 曲词中适当运用衬字,可扩大容量,连贯上下,增强表现力,又能显得活泼跌宕、富于变化。衬字的准确、精练与优美,是本剧曲文的特色之一,如本折的 【上马娇】等。第四折子高向临川王求情的唱词【折桂令】 ,更用了多句叠字相衬,尤为声情并茂。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曲律》中说:“余昔谱 《男后》,曲用北调,而白不纯用北体,为南人设也。”可见本剧在南杂剧的演变史上,亦自有它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