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剧曲鉴赏辞典·宋代剧曲·元代杂剧·关汉卿《山神庙裴度还带》原文与翻译、赏析

【南吕·一枝花】恰便似梅花遍地开，柳絮因风起。有山皆瘦岭，无处不花飞。凛冽风吹，风缠雪银鹅戏，雪缠风玉马垂。采樵人荷担空回，更和那钓鱼叟披蓑卷起。

【梁州】 看路径行人绝迹，我可便听园林冻鸟时啼。这其间袁安高卧将门闭，这其间寻梅的意懒，访戴的心灰，烹茶的得趣，映雪的伤悲。冰雪堂冻苏秦懒谒张仪，蓝关下孝韩湘喜遇昌黎。我我我飘的这眼眩矅，认不的个来往回归; 是是是我可便心恍惚辨不的个东西南北; 呀呀呀屯的这路弥漫分不的个远近高低。琼姬，素衣，纷纷巧剪鹅毛细。战八百万玉龙退败，鳞甲纵横上下飞，可端的羡杀冯夷。

【隔尾】 这其间正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青山也白头老了尘世，都不到一时半刻; 可又早周围四壁，添我在冰壶画图里。

这是唐代丞相裴度的故事，出自王定保《唐摭言》。今所存杂剧，有人以为关汉卿作，也有人以为是明代贾仲明所作。杂剧是说裴度贫穷，在洛阳城外山神庙暂住，每天到白马寺赶斋。一天，在寺中遇相士赵野鹤，断定他第二天将横死。裴度不信。他回山神庙歇息，见一条玉带，准备第二天归还给失主。第二天清晨，有母女俩匆匆赶来找玉带。原来她们为救家人而向人求得此条玉带，这是性命交关的事。裴度核实后归还失主，刚送母女俩出庙门，山神庙倒塌，方知相士之言非虚。正因为他做善事积德，才免一死。后来裴度进京赴考高中，失带之女韩琼英的父亲，冤枉也得昭雪，将女许配裴度。上所录是大风雪中，裴度去白马寺赶斋路上的唱词，对雪景的描写很是优美。

【一枝花】 写雪景颇有特色。一、二句将雪花比作梅花和柳絮，是因袭前人诗意，柳絮句用谢道蕴著名成句，已不必道，而诗人们也喜欢将雪花比作盛开的鲜花。如： 唐岑参诗《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唐韩愈诗《春雪》：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唐秦韬玉诗 《春雪》： “萦丛自学小梅娇” 等。还有将梅与雪比较的诗，如宋卢梅坡《雪梅》：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以花比喻雪，使严寒中的雪景，透出一股春意，肃杀中自有旖旎风光。“瘦岭” 是说山岭积雪，山容似乎变瘦。“风缠”、“雪缠” 二句对偶，“银鹅” 与 “玉马” 形容大风旋卷雪花，雪花翻滚的样子似鹅、如马，这一想象奇特而大胆，引人遐想。在漫天大雪中，作者还写了 “人”： 樵夫因雪不能采薪，荷担空归; 钓翁也披蓑卷起钓竿，罢钓归家。唐柳宗元名篇 《江雪》 诗：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锤炼成雪景的孤寂境界; 在这里，则刻意写天寒地冻，行人绝迹，而裴度为了一餐饱饭，不得不顶风冒雪。其实这一境界也并非独创，唐郑谷 《雪中偶趣》 诗即有 “渔人披得一蓑归” 句，作者加以化用，也不失为好句。

【一枝花】 是客观地描写雪景，【梁州】 则主要写 “我” 在大雪中的感受，情与景交融。一、二句写路上行人绝迹，“我” 听到的只是冻鸟偶尔的啼声，这自然使 “我” 倍感凄凉。此时，裴度不禁想起了很多古人。作者在此连用六个典故： 汉代高士袁安大雪天怕打搅别人，闭门高卧，不出去觅食; 唐代孟浩然踏雪寻梅，以激发诗的灵感，这里反用典故，说他因雪实在太大而 “意懒”; 晋代王徽之雪夜访戴，兴尽而返，此也反用典故，说因雪大而 “心灰”; 烹茶则用宋代陶榖典故，他于下雪天雅性大发，扫雪烹茶，这里说他 “得趣”，显然是羡慕他; “冻苏秦” 用戏剧故事，说苏秦落魄，访友张仪，张为激发他，把他安置在冰雪堂相见; 韩湘子典故出自 《酉阳杂俎》，是说韩愈从侄韩湘子，有道行，预知韩愈将被贬官，后来愈为谏“迎佛骨” 事贬潮阳，于蓝关遇湘子，为此作诗。作者以此六则典故写雪，都为强调雪大天寒，从炼字造句角度来看，似乎堆垛了些，但曲之特色重铺叙，有赋的风貌，连用典故，造成对偶的排句，却很有气势，音乐上也必定铿铿锵锵，连绵不断，效果很好。这正是曲与诗词的含蓄不同的特色。“我我我” 以下三句鼎足对，写裴度在弥天大雪中眼眩矅、心恍惚，雪径弥漫的情况下，不分东西南北，跌跌撞撞行走的艰难。“琼姬” 句则用神仙故事，说雪花是着白衣的仙女琼姬在天上巧剪鹅毛而成; “玉龙” 是用张元 《雪诗》 句： “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冯夷” 则是水神，这几句想象奇幻，使雪景带有神话色彩。可以看到，一曲 【梁州】，从客观景色到主观感受，从古人的故事，到今人的遭遇，从神话到现实，多角度地写雪景，写人物心情，感染力很强。

【隔尾】 曲仍然写裴度眼中景物，他踽踽行来，白马寺已然不远，在这里，他尽力描绘一幅凄美的图画： 僧舍烹茶的烟，在雪雾中带着水气袅袅升起; 而城中歌楼里因客少而酒味薄弱; 青山积雪，似顿时老白了头。最后，他自己也进入冰雪画里。景在眼中而人又在景中，眼中的景色不免抹上淡淡的哀愁，似图似画的雪景中，也因有了他——一个独行人而生动有灵气。作者以这三支曲写雪景，写雪中孤独穷愁的一介书生，具有很深的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