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剧曲鉴赏辞典·清代剧曲·清代传奇·李文瀚《胭脂舄·询病》原文与翻译、赏析
(老扶旦病妆上)
【南商调引子·凤凰阁】沉吟低叹,待寄音书无雁,枉劳云雨梦巫山。
望断碧霄银汉,女牛星灿,怎照的孤凰影单!
【黄莺儿】茶饭减朝餐,睡昏昏,怎耐烦?落花飞絮悲春晚。(老)到底是何缘故呢?(旦) 不因性懒,非缘气单,病根浑似糊涂案。(老)请个名医与你看看是什么症?(旦) 纵回丹,神仙手段,医不起症疑难。(旦叹介) 奴家生长寒门,从无邪念,只因那日见了鄂郎,不觉的恹恹似病。可怪龚家娘子,他说传语鄂郎,央媒求聘,怎么杳无音信呢?(凝思介) 哟!
【前腔】想是他随意惹人顽,把婚姻,当笑谈,杳无佳婿东床坦。害得我腰围瘦残,喉咙怨干,巴不到那人一剂平安散。想他临去,那语言谆切,却不是寻常谈笑。(凝思介)想必是创花栏,招风揽月,无暇访潘安。
咳!鄂郎,鄂郎!你嫌我家寒贱呵!
【前腔】虽是我堂上老亲寒,卧牛衣,比范丹,女贞花好何妨看?莫非嫌奴才貌么?虽不及杨家玉环,苏家蕙兰,孟光尽举梁鸿案。恨姗姗,乘龙美婿,有梦也难扳。
【前腔】 虽是我家难,论闺门,比孟班,怎肯学卓文君把淫奔犯?我掷果爱潘,焚香忆韩,怎许他有情郎作偷情汉。(立起摇手介) 莫兜拦,须防欲海,平地起波澜。
(老扶旦行介)
【尾声】奴这病何消问哪?成年不出风流汗,梦里温柔觉后寒,除非是心药能医心病安。
《胭脂舄》 是据 《聊斋志异》 中 《胭脂》 一篇改编的,对原作的人物、情节有所补充或调整,因剧本以胭脂的绣鞋作为剧情发展的针线,所以改名 《胭脂舄》。剧情大抵依据小说,写卞牛医之女胭脂青春美貌,尚未定亲,某日与秀才鄂秋隼邂逅而心生爱悦之情。媒婆龚王氏窥知胭脂心曲,答应为二人牵线,但龚王氏行为放荡,又将此事告诉了与她相好的书生宿介。宿介冒充鄂秋隼夜入卞家骗奸,遭胭脂拒绝,他强索胭脂绣鞋一只而去,途中将绣鞋丢失。泼皮毛大拾得绣鞋,又从窃听宿介与龚王氏谈话得知绣鞋秘密,于是再次冒充鄂秋隼去卞家,被卞父发觉,仓皇中杀死卞牛医而逃。鄂秋隼、宿介先后被冤,定为死罪,几经波折,终于得山东学使施闰章复审此案,为鄂、宿昭雪冤枉并擒获真凶毛大正法,鄂秋隼和卞胭脂喜结姻缘。此剧把原故事写得一波三折,引人入胜,人物形象也得到鲜明的展示。作者在 《自序》 中云 “补聊斋所未圆之说”,这一意图在作品中得到成功的体现,因而此剧与 《聊斋》 原作同工异曲。 正如赵的 《题词》 所云 “谪仙曲谱留仙传, 两样文章一样心”,可谓各有千秋。
这里所选第六出 《询病》,是写卞胭脂思念鄂秋隼而生病、龚王氏前来探望的一场戏。胭脂那日见到鄂秋隼一表人才,心生爱慕,因无缘相见,伤情而病,此出上场时,竟是一副病容。她唱 【凤凰阁】 一曲,自叹连和鄂生通一封书信也难以办到,只在梦中思念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卧病在床,孤单冷清,满腹心事能向谁诉说呢?母亲疼爱女儿,关切地询问病情,胭脂回答母亲,唱 【黄莺儿】 一曲,自述病情是不想吃饭,终日昏睡,心中烦闷,情绪低落,这正是相思病的症候。母亲问起病因,她不好明言,只是含糊答应; 母亲说请名医诊治,她以此病已非医所能治推托了。其实,胭脂对自己为何生病心里十分清楚。母亲离去后,她心中回想,完全是由于龚王氏的一句玩笑话。第二支 【黄莺儿】 曲子即是胭脂自述病因。王氏说要为她做媒传信给鄂生,或许是顺便言及,但胭脂却非常认真。是王氏只顾得自己去招惹风月而没有去为自己做媒呢,还是鄂生不肯答应呢?第三支 【黄莺儿】 曲子,是胭脂进一步的心理活动。她思量鄂生嫌弃自己的原因,是嫌卞家以牛医为业地位低贱呢,还是嫌自己才貌不佳呢?胭脂又想自己的容貌虽然比不上历史上的杨玉环、苏蕙兰,但自信能像孟光对待梁鸿举案齐眉那样克尽妇道。这样的反复思虑,表现一个闺中女子对于爱情与婚姻的慎重与关注,同原作小说比较起来,更加细腻,也更加真实。
这时,龚王氏来了。她得知胭脂生病前来看望,寒暄之际已洞悉胭脂的病因。于是,龚王氏提出约鄂生夜间前来与胭脂私会一次。胭脂听罢,却不赞同。她虽重情,却更守礼,所盼望的是鄂生正式遣媒提亲,而绝不是私约苟合。针对龚王氏的馊主意,胭脂唱出第三支 【黄莺儿】 曲子,义正词严地予以回答。她自谓虽然家门卑微,但若论礼法可比得上教子有方的孟母和知书达礼的班昭,怎么能学那卓文君的私奔之行?又说自己喜爱那掷果满车的潘安,而不希望自己所爱的情郎学那偷香的韩寿。她用一连串的古人典故作比喻,说明自己的品格高洁与行为正派,也向龚王氏坦诚地表白了自己的志节。这段唱词,从思想境界方面展示了胭脂这样一个恪守封建传统道德的女性形象。同时,作者也以胭脂的崇高反衬出龚王氏的卑污。后文写胭脂拒绝宿介的纠缠和龚王氏与宿介的鬼混,也就不显得突然了,这一出中已为胭脂和龚王氏二人的人格品位确定了基调。
因此,当母亲告诉胭脂已请医生来到家中,原来不愿让医生诊治的胭脂却表示愿意到前厅就医。龚王氏非常无趣,没话找话地让胭脂去问医生,不用药能不能把病治好。胭脂对龚王氏已无好感,就抢白了一句: “奴这病何消问哪?” 接着唱出
【尾声】 三句,明确地道出自己生病的实情: 是相思病,也是心病。并且指出,心病还必须用心药来医治。这就暗示龚王氏去给鄂生传信,让鄂生遣媒求亲。胭脂毕竟是闺中女子,平时不出门户,她能够利用来为自己传信的人也只有龚王氏了。这几句唱词把此时此际胭脂的心曲描摹得那么维妙维肖,又那么切合人物的身份和处境。作者若非作剧高手,实难有如此妙笔,观剧至此,令人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