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襦记·偕发剑门》原文与翻译、赏析

古典剧曲鉴赏辞典·明代剧曲·明代传奇·徐霖《绣襦记·偕发剑门》原文与翻译、赏析

【一剪梅】(旦上)一自仙郎赴选场。朝暮思量,寝食难忘。罗帏鸳被懒薰香。月冷西厢,花老东墙。自从郑郎赴选,不知中否何如?萦心挂肚。忽染小疾,又无人看我。好闷人也!

【二犯傍妆台】 抱病掩妆奁,粉容消瘦,愁黛锁眉尖。郎别去,芳容减;不见返,闷怀添。只恐朱衣头不点,又怕鱼龙甲未全。藁砧何在,山上有山。归期破镜看新蟾。

【不是路】 (生)驺从骈阗,塞巷拦街众拥观。(众皂喝科) (生)左右回避。(旦)心惊战,缘何鼓吹闹闹喧? (生) 到妆前。(旦)官人回来了,且喜自喜。今得见锦衣旋。(生) 不负卿卿苦勉旃。蒙相劝,果然得中青钱选。(旦)使我不胜忻忭,不胜忻忭。官人,自你赴选之后呵。

【降黄龙】我旦夕忧烦。(生)忧甚么?(旦)怕你偃蹇功名不成空返。今日呵,喜登甲第,不枉奴剔目痛言相劝。峨然头角峥嵘,始遂心头之愿。官人,还有一椿要紧事。自古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宜当早结婚姻,以奉蒸尝,无自黯也。你如今结媛鼎族,早成姻眷。

【前腔】(生)休言别缔良缘。我前日求乞街坊,自分死于沟壑,多赖卿卿救吾残喘。再生恩义,愿酬以霞帔凤冠荣显。如今与你同船省亲回去,早把同心带绾。(旦) 官人差矣。“书中有女颜如玉”,你今名魁金榜,怕无贵戚相扳,恋我风尘下贱? (生) 前日曾学十央崔尚书与我作伐,以女妻我 那玉堂人曾家招赘。卑人若负心呵,怎肯再三辞免。今下官蒙圣恩除授成都参军,即日走马上任,你可收拾行李,一同起程。

【黄龙衮】 (旦) 君今往剑南,君今往剑南,贱妾难留恋。从此分离,再不须相见。(生) 大姐何出此言? (旦) 当初是我累君,故尔剔目激劝。今已复君本躯,妾亦不相负也。愿以残年归养老母。君当自爱,妾从此去矣。君今贵显,料无所愿,今永别怕牵肠收泪眼。(生哭科)你若弃我而去,郑元和要这性命何用?即当刎死大姐之前。

【前腔】 (生) 微躯赖汝完,微躯赖汝完,恩若天高远。生死相同,荣辱无殊间。向时剔目,赖卿激勉,请收拾针线箱并书剑。

(旦) 相公如此恩情难舍,必不得已,我与母亲送你涉江,至于剑门,当令我回。(生背介) 也罢,待他送到剑门,再作区处。(下略)

李亚仙救回行乞的郑元和后,旋即自赎自身,赁一书院与元和同居。她养好元和病体,购回万卷书籍,督促元和苦读。三载之后,元和以为“书已读尽,无可庸功”,亚仙陪他夜读时,他心不在焉,频频顾盼亚仙。为使元和专心读书,“以俟百战”,亚仙竟用鸾钗刺毁己目,激元和奋进。这便是著名的 《剔目劝学》 一出的情节。在亚仙的帮助、激励之下,元和终于一举考中状元。他不忘亚仙重造之恩,坚辞玉堂快婿之请,要以琼瑶报亚仙。

本出第一、二两曲为亚仙抒发情思之曲。自郑元和赴考之后,她朝思暮想、寝食难安,以至玉人消瘦、芳容减色。她 “只恐朱衣不点头,又怕鱼龙甲未全。” 朱衣点头,谓科举中选。相传欧阳修主持贡院考试,每阅试卷,常觉座后有一朱衣人时复点头,凡朱衣人点头的,文章皆合格。有句云: “文章自古无凭据,惟愿朱衣暗点头。” “鱼龙” 句用鱼跳龙门的故事。辛氏《三秦记》 日: “河津,一名龙门。大鱼集龙门下数千,不得上。上者为龙,不上者 (鱼)。” 历来以龙喻帝王、豪杰、俊才。这一对偶句以只恐朱衣人不点头,又怕鱼的鳞甲未全、跃不过龙门,喻忧虑郑元和科场失利。“藁砧何在,山上有山,归期破镜看新蟾。” 藁砧,即,铁,为斩草之具。铁、夫同音,借为 “夫” 的隐语。山上有山,为 “出” 字。破镜,喻夫妻分别。新蟾,即新月。传说月中有蟾蜍,故称月为蟾。新月,这里指新满之月。白居易 《八月十五日夜禁中独值对月忆元九诗》: “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 宋代许顗《彦周诗话》 曰: “古乐府云: ‘藁砧今何在’,言夫也; ‘山上复有山’,言出也; ‘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言月半当还也。” 李亚仙借用古乐府诗句之意,谓元和出,月半当归。

不出亚仙所料,元和果然荣耀归来。侍从前后护卫 (驺从,前后侍卫的骑卒。骈阗,聚会连属之意),观看的民众填街塞巷。元和感激亚仙的劝勉、鼓励 (旃,这里为助词,是 “之焉” 二字的合声),告之“果然得中青钱选”。青钱选,喻文辞如青铜钱,万选万中,典见《唐书·张荐传》。但亚仙在欢喜之余,却因自己出身下贱而劝元和结姻鼎族(巨室大家,显赫世族)。元和以曾经再三辞免玉堂人之招赘,说明自己决不负心。玉堂,豪贵之宅,亦指学者之居。宋淳化中帝赐翰林 “玉堂之署” 四字,后乃以玉堂称翰林。欲招赘元和的曾学士为翰林学士,故这里称 “玉堂人”。元和誓与亚仙同生死、共荣辱,后来二人终于结为正式夫妻。亚仙还因坚贞之行,诏封为湃国夫人。

《绣襦记》对李亚仙、郑元和这一对痴情儿女的摹写是细致、感人的。李亚仙虽身堕风尘而心悬霄汉,一旦情有所钟,便矢志无他。郑元和金银使尽,鸨母百般嫌弃,亚仙之情不变; 鸨母暗用计谋、拆散鸳鸯,亚仙立志不再倚门卖笑、诱人钱财;郑元和沦为乞丐,她主动寻找、救治其身,并激其苦读; 元和荣耀归来,她以自己之罪已赎,考虑到自己出身低微,乃主动退让、要离元和而去。这是一个自尊自爱、出污泥而不染的风尘女子。郑元和生于富贵之家,父母的宠爱、严厉的管教、自幼不离书斋的生活经历,造就了他单纯幼稚、温柔多情的性格特点和挥金如土的公子作风。同行的乐秀才骗取他的银子,他不介意,仍与乐不分彼此,结果被乐卷走余银; 店主好言相劝,告之妓院坑人伎俩,他不相信,以至被鸨母搜刮一空; 他对李亚仙一往情深,不惜一掷千金,杀马买笑、卖仆求欢; 他流落街头,生死关头,亚仙扶他入暖阁,他却怕连累亚仙而不肯进屋; 登第之后,拒绝高门之姻,不听亚仙另求良缘之劝,坚决与亚仙结为夫妻。“你若弃我而去,郑元和要这性命何用? 即当刎死大姐之前。” “我若无你,还要这参军做甚么!” 都表现了他对亚仙的一片真情。这个形象较以往同题材戏剧作品中的郑元和丰满、鲜活,更为朱有燉《李亚仙花酒曲江池》杂剧中当鸨母不许亚仙觅宅另居时竟要操刀杀鸨母的郑元和所不及。

此剧写凶肆长、卑田院乞丐颇为仁义,他们力薄人微,却救郑元和于危难之中,这与郑元和为宦的父亲因子有辱家门而鞭死儿子的行为形成鲜明对比,暴露了封建官僚及封建伦理道德的虚伪性与残酷性。

本出曲文大半浅近易懂,但个别地方借用诗中隐语,对于普通观众来说,难以明白,实不符合戏场演出的语言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