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剧曲鉴赏辞典·明代剧曲·明代传奇《王济》原文与翻译、赏析

字伯雨，号雨舟、紫髯仙客、白铁道人。乌镇 (今属浙江桐乡)人。弱冠为诸生，捐资入太学，然秋闱屡试失利，直至正德十六年 (1521) 四十八岁时才因谒得授广西横州判官。适横州缺守，王济领州事，兴利除弊，循良有声。在官二百五十日，以母老乞归。归则筑山居，构亭堂，事母之余，日与文人墨客觞咏其间。祝允明、文征明、孙一元等名士与他多有往来。著有诗文集 《君子堂日询手镜》、《白铁山人诗集》、《和花蕊夫人宫词》 等，影响最大的则是传奇作品 《连环记》。

连环记·拜月(小旦貂蝉上)清夜无眠暗自吁，花阴月转粉墙西。欲知无限含情处，斜倚阑干不语时。奴家貂蝉是也。自幼蒙老爷教养成人，学习歌舞，粗知文墨，感恩万千。这两日老爷眉头不展，面带忧容，想因朝廷有难决之事。奈府中无个得力之人，只我是个女子，若有用我之处，纵不能如西子报君恩而酬苦志，亦当效缇萦救父罪而去肉刑。虽然如此，老爷面前，不敢明言，徒怀郁郁而已。看此月明良夜，不免取香到瑶台上，拜祷则个。

【南吕犯调·罗江怨】荼蘼径里行，香风暗引。天空云淡籁无声， 画阑干外花影倚娉婷也。环佩丁当，宿鸟枝头醒。凤头鞋步月行，凤头鞋步月行。移步上瑶台，焚香拜明月。恩主剑如霜，早把奸邪灭。螺甲香拜明月，顿忘却风透罗襦冷。

(生王允暗上听介)唗! (小旦跪介)

【仙吕过曲·园林好】(生)夜静更深，你长吁气在荼蘼架边，有所思在牡丹亭畔，何处追寻刘阮?这里不好讲话，随我到亭子上来。(小旦应走介)(生)这里是百花园，你休错认武陵源。你快说真情，饶你的打。

【嘉庆子】(小旦)偶来拜月还自遣，(生)敢为丽情么? (小旦)端不为丽情相牵。(生)却为何来? (小旦)连日呵，不忍见爹行愁脸。因此上，告苍天，凡百事，遂心田。

(生) 你自幼在我府中，怎生看待你?

【尹令】(小旦)蒙养育深恩眷恋，(生)我着柳青娘教你的歌舞，(小旦)教技艺安居庭院。(生)我也不曾凌贱你，(小旦)几曾把奴凌贱? (生)也未曾轻慢，(小旦) 未曾把奴轻慢。自小相随，嫡女相看已有年。

(生) 咳，好闷人也!

【品令】 (小旦) 爹行为何，镇日两眉攒。形容憔悴，有时泪双悬?莫非为国难，运筹除奸险?奴不敢问，只得祷告苍穹怜念。武偃文修，免得忘餐心不安。

【豆叶黄】(生)这国家大事，儿女们休言。看多少元宰勋臣，无计把奸雄驱遣。任他图篡，有谁擅言?你是个闺中弱质，你是个闺中弱质，怎分得君忧、解得黎民倒悬?

【玉交枝】(小旦)不须愁叹，献刍荛乞采奴言。论来男女虽有别，尽忠义一般休辨。西施兴越败吴邦，缇萦救父除刑患。(生)倘有用你之处，你可推辞么?(小旦)倘用妾决不畏难，这贱躯何惜弃捐。

【二犯六幺令】 (生) 你肯为国家排难，顿教人忧怀放宽。念君臣有累卵之危，时刻熬煎。百姓有倒悬之苦，不能瓦全。儿嗄，你有忠义之心，适才我做爹爹的枉把你埋怨，恕急遽言词倒颠。

(小旦) 老爷请尊重。倘有用妾之处，万死不辞。(生) 你听我道。那董贼呵，【江儿水】他篡夺机谋远。他有个义儿吕布，助恶羽翼联。(小旦)何不遣人刺之?(生)禁声! (看介) 儿嗄，我也曾令人暗刺反失纯钩剑。(小旦)那些诸侯便怎么?(生)诸侯合阵空劳战。我观董卓吕布皆溺于酒色，你做爹爹的……(住口介)(小旦)爹爹就说何妨?(生)儿嗄，权把你做红裙女阵生机变。将你先许吕布，后献董卓，儿嗄，你可就中取便，反间他父子分颜。那时令吕布杀卓，(笑介) 方遂我平生之愿。

【川拨棹】(小旦)将奴献，便随机行反间。(生) 向与你玉斲连环，(小旦) 今可验计设在连环。(生)我的儿嗄，泄漏风声，我当灭门罪愆。(跪介) (小旦扶生起介) (小旦) 不须忧、请放宽，领嘉谋，当曲全。

【尾声】 (同) 阴柔用事消阳健，重把山河来建，远大奇功达九天。

《连环记》 写汉司徒王允以义女貂蝉离间董卓、吕布的故事。此剧之前，题材相同的作品有金院本《刺董卓》 (佚)、宋元南戏《貂蝉女》 (存佚曲)、元杂剧《锦云堂暗定连环记》 (存)、《夺戟》 (佚) 等。此剧主要据小说《三国演义》中有关情节改编，亦有参酌取舍于元杂剧之处。

此出 《拜月》 之前，剧叙董卓弄权，汉室颠危。虽经丁原提兵讨伐，王允赠剑曹操行刺，刘、关、张随曹操起兵征战，却都因董卓得吕布为义子而败。王允为此忧心忡忡。他苦思得计： 欲以义女貂蝉先许吕布，后嫁董卓，“使其内祸自作”。但不知貂蝉肯否应诺，此计是否得遂?正在此时，貂蝉上场。

貂蝉的一段道白说出了她对老爷 (王允) “感恩万千” 的情怀和愿效 “西施报君恩”、“缇萦救父罪” 以解义父之忧的志向。貂蝉虽欲效力，却又不敢明言，只得深夜潜往庭院焚香拜祷。

首曲 【罗江怨】 为貂蝉边走边唱之曲。她轻步于庭中小径， 径旁的荼蘼花散发出阵阵清香 (荼蘼为落叶小灌木， 开黄白色的花， 有香气)， 院内寂静无声， 连走路时身上佩带的玉饰相互碰撞发出的丁当声，都能把宿鸟惊醒。她踏上庭台 (这里 “瑶台”，喻台之美)，焚香拜月，只求 “恩主剑如霜，早把奸邪灭”。剑如霜，喻剑锋利，光白如霜。“螺甲香拜明月”，谓以酒洒地拜月。螺壳可做酒杯，庾信 《园庭诗》 曰：“香螺酌美酒”。貂蝉一心拜祷，晚风吹透她轻薄的罗衣，也未知觉。

【园林好】 为王允在暗处见貂蝉长吁短叹、深夜拜月，以为她心怀春情而出面指责貂蝉之曲。“何处追寻刘阮”，用天台二仙女遇刘晨、阮肇的故事 (见《太平广记》卷六十一 《天台二女》) 喻貂蝉欲求夫婿，“武陵源” 以陶潜 《桃花源记》 所叙故事喻世外桃源。当貂蝉言明不为丽情，只为 “爹行愁脸” 而上告苍天时，王允觉自己的计谋有望实行，遂步步试探貂蝉。他先以自己怎生看待貂蝉的问题，探知义女不忘养育、善待之恩，视己如亲父。于是，以长叹明白表示心中烦闷，给貂蝉以询问的机会，又故意以 “闺中弱质，怎分得君忧，解得黎民倒悬” 为由，嘱义女休言国家大事，从而引出貂蝉的肺腑之言。

“不须愁叹，献刍荛乞采奴言。” 刍荛： 割草叫刍，打柴为荛。《诗·大雅·板》：“先民有言，询于刍荛。” 这里刍荛指割草打柴的人、草野之人。后以刍荛之言为向人陈述意见的谦词。貂蝉向王允献言，认为男女虽有别，尽忠义却不应有别。她借西施兴越灭吴和缇萦救父免除肉刑的故事，明确表示： 如有用己之处，万死不辞。

知貂蝉如此深明大义，王允顿放宽怀。他先明确告之，现 “君臣有累卵之危”、“百姓有倒悬之苦”。累卵，把鸡蛋层层垒起，随时可能坍塌，喻局势之危。接着说明董卓有篡夺之谋，并有义子吕布相助，如虎添翼。王允曾设法 “令人暗刺反失纯钩剑” (纯钩剑，利剑名。此前第十二出 《献剑》 演曹操持剑欲暗杀董卓，董卓镜中看见曹操，操只得假装献剑)，“诸侯合阵空劳战” (第十七出 《三战》 演吕布应战，败阵后紧闭虎牢关，致诸侯不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王允因董卓、吕布皆酒色之徒而思用美人反间之计。但此事不仅关系美人安危及其终身，若稍有不慎泄漏风声，自己也会遭灭门之祸，更会给汉室天下带来不测，故他欲言又止。在貂蝉追问之下，他才说明欲以貂蝉布女阵、使董卓父子反目为仇的计谋。貂蝉听后，慨然应诺。

【川拨棹】 曲中， 王允向貂蝉提及曾送给她的玉斲连环 (斲， 砍削，制作)，聪明的貂蝉立即心领神会，知此即连环之计。这里点明了此剧命题的含意。最后二人合唱 【尾声】，说明此计是按 “柔能克刚” 的规律用事，他们相信定能建立奇功、重建山河。

《拜月》 在 《连环记》 中是关键的一出。其中王允对貂蝉步步深入的试探，显示了他行事的谨慎。对于貂蝉，作者先写她胸怀忠义之心和愿以西施、缇萦为榜样之志，后来她慷慨承诺去行连环之计，观众才不感到突兀。短短一出戏中，由误会、释疑到试探、承诺，曲折写来，戏剧性很强。文辞本色、简炼，也符合戏剧语言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