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
涉江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被明月兮珮宝璐。
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
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
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将济乎江湘。
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
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
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齐,同时并举。吴,“”(huá)或“鋘”的变音,和“榜”一样,都指划船的桨楫。汰,水波。〕。
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
朝发枉陼兮,夕宿辰阳。
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
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
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
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
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接舆髡首兮,桑扈裸行。
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
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
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
乱曰:鸾鸟凤皇,日以远兮。
燕雀乌鹊,巢堂坛兮。
露申辛夷,死林薄兮。
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
阴阳易位,时不当兮。
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
作者简介 屈原(约前340—前277年),出身楚国贵族,博闻强记,娴于辞令,任楚怀王左徒,曾深得信任。但因贵族集团中的保守派排挤,屈原后来遭到疏远甚至放逐。怀王为群小包围,昏庸怯懦,内政腐败,外交失策,以致连连败于强秦,国都郢也被秦军攻破。屈原在长期流放中忧心国事,写下许多不朽诗篇,最后投汨罗江而死。其作品有《离骚》(长诗)、《九歌》(11篇)、《九章》(9篇)、《天问》《远游》《卜居》《渔父》等。
题解 《九章》包括9篇较短的诗,大都是屈原被放逐之后的诗作,由后人编辑在一起。这些诗表达的思想感情,和《离骚》相似。不过《离骚》是作者对自己身世进行宏观综合的描述,又通过神话传说来表达自己奇特的幻想,《九章》中的诗则多撷取自己实际经历的某些片段,并且直抒胸臆。《涉江》是《九章》中的第二篇,叙述了作者从鄂渚到溆浦的行程及所见所感。
简析 屈原一生因遭奸邪排挤陷害,两次被流放,第一次流放汉北,第二次流放江南(鄂南、湘中),共计将近十年。《涉江》真实记载他由鄂渚至方林、渡洞庭,上溯沅水,经枉渚达辰阳,又到溆浦的行程,途中舟车劳顿,风雨交迫,林深昏暗,景物荒凉,与作者低沉苦闷的心情相交织。但他仍不能忘怀祖国,不放弃自己的理想和主张,所以在篇中表示自己宁愿“愁苦而终穷”,也“不能变心以从俗”。《涉江》是纪实之辞,但仍然文字华美,情感强烈,其反复运用历史上的事例作比喻,以自然景物来分别象征美好与丑恶,增加了作品的表现力和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