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舟中日人索句并见日俄战争地图·秋瑾》原文与赏析

秋瑾

万里乘风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

忍看图画移颜色, 肯使江山付劫灰。

浊酒难销忧国泪, 救时应仗出群才。

拚将十万头颅血, 须把乾坤力挽回。

这首写于一九○五年春初。

一九○四年农历年底,秋瑾因资助长沙起义失败后赴日本的同志,经济上发生困难,于是回故乡绍兴筹款。回国后在上海、绍兴访问了蔡元培、徐锡麟,并加入光复会。 一九○五年春初,她再次只身赴日,为节约川资,乘坐了三等舱, 与当时的“苦力”作伴,并乘机积极宣传反清爱国思想。其时日俄之战正在我国东北领土上进行,而腐朽的清王朝却无耻地宣布“中立”,放弃了大片国土,致使白山黑水之间,中国居民血流成河。在船上,日本友人银澜向秋瑾索诗,并给她看日俄战争地图。秋瑾见图泪飞如雨,写下了这首诗送他。

诗中对日俄帝国主义侵占我国领土的暴行极为愤恨,对民族前途深为忧虑,表示一定要不惜巨大牺牲,推翻腐败的清王朝,挽救祖国危亡,充分表现了准备为革命献身的高尚精神。

首联“万里乘风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抒发了再次赴日的滚滚豪情。诗人化用宋朝宗悫“乘长风,破万里浪”的句子,描绘了一幅气势磅礴、激情澎湃的画卷。“去复来”写行动迅疾、勇敢果断。“只身东海”言不畏艰难, 见义勇为。“挟春雷”指心里怀着压抑不住的革命理想和救国壮志。“挟”字气冲霄汉,把诗人积极向上的昂扬斗志深刻而形象地表现了出来。这种气魄是跟诗人当时政治上的进步分不开的。她成了光复会的成员,感到组织的温暖,斗争力量激增。所以起句不凡,洋溢着难以遏止的激情。

颔联“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意境陡转,悲壮深沉,抒发了见地图后的愤怒感受和对祖国的深情至爱。“忍看”就是“岂忍看”。见到侵略者的铁蹄践踏着祖国大地,东北沦陷,人民在水深火热中受煎熬,诗人痛心疾首,宛若刀绞。“忍”字饱含着血泪,催人猛醒,蹦跳着诗人热爱祖国的滚烫火热的心,蕴藏着对帝国主义的极端愤恨。“肯使”就是“怎肯使”。看到美好的江山被清政府拱手奉人,葬送在日俄战争的凶焰里,凡有民族自尊心的人,怎肯答应,怎能不抗争!“劫灰”是佛教用语,指劫火后的灰烬。诗人用此词,是为了唤起读者高度的警觉:帝国主义的残酷劫掠和战争破坏,确实象“能使世上一切归于毁灭”的劫火一样狠毒啊!两句皆用了反问句,这比用肯定句更显得有力量,使读者感到诗人的爱国感情象火山爆发一样,岩浆喷涌而出,势不可挡!

这两句代表了广大人民的心声。当时,列强虎视鹰瞵,清廷畏葸懦弱,我国人民面临亡国灭种之灾。广大人民奔走呼告,前仆后继,为挽救祖国进行殊死的斗争。因此,诗句翻卷着时代的风云,有深刻的社会意义。

颈联“浊酒难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进一步写出自己的态度和积极主张。前句慷慨沉郁,表明借酒浇愁并不能消除深深的忧国之情,也不能抹拭奔涌的热泪。诗人否定了当时有些人持有的消极悲观态度,代之以高昂的战斗豪情。后句提出积极的主张,希望有更多的超群出众的人(即革命志士)涌现出来。既有自勉之意,又含对同志的期望。应该看到,诗人的思想当时已经有了飞跃。她加入光复会后,感到救国救民,单凭个人力量是远远不足的了,应当依靠更多的人来干才行。“应”字反映了她的这种热烈期待。这种思想后来她是一以贯之的。如在给同盟会负责军务的蒋鹿珊的诗中吟道:“协力同心驱满奴”,“光复祖业休徘徊”,表示“他年独立旗飞处,我愿为君击柝来”。在劝导女友和学生时,唱道“我欲期君为女杰,莫抛心力苦吟诗”,“时局如斯危已甚,闺装愿尔换吴钩”……这种联合志士、发展组织的愿望应该说是奋发向上的。当然秋瑾是资产阶级革命家, 由于时代局限,她所盼的“出群才”, 不可能完全包括工农劳动大众。但在当时“万马齐喑”、国民“劣根性”深重的情况下,她的期望仍不失为积极的,应予足够的肯定。

尾联“拚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回到首联的意境上,而调子更为昂扬,充满了崇高的理想。句中的“拚”字,升腾着愤怒的火焰,表达了诗人愿同无数革命者一道,誓跟反动派血战到底的决心和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诗人用“拚将十万头颅血”的雄伟的形象来写出自己的内心活动,既充满浪漫主义精神,又闪烁着强烈的斗争锋芒,显示了诗人善于发挥想象的创作才能。“须把乾坤力挽回”中的“须”字是“一定”的意思,表达了义无反顾的钢铁意志。“力挽回”三字,显示了诗人的拚命精神,掷地有声,震撼着读者的心灵。更可贵的是,诗句中进跳着武装起义的火花。秋瑾从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成长为一名民族民主革命斗士之后,她从戊戌变法以来的许多血淋淋的事实中吸取了教训,懂得了在中国改良主义的路是行不通的。她写了“瓜分惨祸依眉睫,呼告徒劳费齿牙”的激忿之句,唱过“我今必必必兴师,扫荡毒雾见青天”的时代强音。读了尾联,一种咄咄逼人、不屈不挠、拚死向前的英雄形象跃然纸上。

秋瑾的这首诗,洋溢着炽热的爱国激情,充满了强烈的民族仇恨,闪烁着革命理想的光辉。

这首七言律诗,感情真挚悲壮,气势豪迈奔放,作者以心血濡句,用烈火烹字,深深打动了读者的心弦。

在构思上,头两句写赴日侠气,中间四句写见图生情,感慨万端,愤怒沉郁,后两句引吭高歌,剑匣作声,充满浪漫色彩和理想的光芒,想象奇崛,字字劲健,而臻于感情的高峰。全诗回旋激荡,波澜起伏,摄人心魂。

作者自幼苦学声律,造诣极高,因此本诗对仗工整,韵律和谐。按仄起首句入韵式,每行都符合平仄要求。选用上平声“灰”韵,与要抒发的悲愤壮烈情怀熔为一炉,臻于至美,无隙可乘。二、三,四、五,六、七行之间的“粘对”严格,显示出高超的艺术技巧。

此外,诗句明白如话,朴素自然,很少用典,不事雕琢,遣字炼句精当,比喻贴切生动,显然受到“诗界革命”的深刻影响,是向通俗化方面迈出的可喜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