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杨柳枝八首(其八)》古诗赏析与原文

温庭筠

织锦机边莺语频,停梭垂泪忆征人。

塞门三月犹萧索,纵有垂杨未觉春。

这首诗为《杨柳枝八首》的最后一首,写一位闺妇由“织锦机边”的杨柳枝而想到“征人”,再想到边关(“塞门”)三月的杨柳,由边地的萧条寒冷写出“征人”环境的艰苦,从而表现出闺妇对“征人”的深切怀念。

首二句“织锦机边莺语频,停梭垂泪忆征人”,借用前秦窦滔妻苏蕙故事。《晋书·列女传》载:“窦滔妻苏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兰。善属文。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凡八百四十字,文多不录。”“织锦”句又用杜甫“两个黄鹂鸣翠柳”(《绝句四首》其三)。“黄莺”即“黄鹂”。但须注意,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诗写的是初夏(阴历四月)之景(见拙文《杜甫〈绝句四首〉其三(两个黄鹂)写的不是春日景色》),这里写的则是“三月”暮春之景。这一句明点“黄莺”,暗点杨柳枝,因为“黄莺”是在杨柳枝上鸣叫的。于是,这位闺妇便自然地由眼前“三月”的杨柳枝想到她与丈夫折柳赠别的情景,并由此想到丈夫而今身在边地。一个“频”字,说明黄莺鸟在杨柳枝上不停地叫、急切地叫,好像声声在催促闺妇把“征人”思念一样。本来,她天天织锦,就是为了寄托对丈夫的思念之情的。再加上“莺语频”催,更使她不得不“停梭垂泪忆征人”。这里又借用李白《乌夜啼》诗意。李诗云:“停梭怅然问故夫,欲说辽西泪如雨。”由此可知,“停梭垂泪”是比“织锦”时的思夫之情更进了一层。换句话说,她的思夫之情已达到伤心至极的程度。一个“频”字,既指“莺语频”,又催得闺妇“垂泪”“频”。如果是一般的相思伤悲,一般的“垂泪”,那是不大会影响她“织锦”的,即不会“停梭”断织,现在她已是泪如雨下(“频”“垂泪”),自然不得不“停梭”断织了。可知“停梭”二字,字字千钧,是进层之语,也是悲极之语。

三句“塞门三月犹萧索”,与上句“征人”自然蝉联而下,说明这位闺妇想象的羽翼已从“织锦机边”飞到边关(“塞门”)去了。“塞门”,点明“征人”出征或戍守之地。“三月”点明时令。这时在内地已是暮春时节,而在边关那里并非没有春天,也并非没有“垂杨(即垂柳)”,但由于天气寒冷,环境荒凉,再加上征人思妇的凄然心情,所以“纵有垂杨未觉春”。也就是说,自然界的“塞门三月”是有春天的,但在征人思妇心中却是不觉得有春天的。这里以内地三月暮春与“塞门三月”“纵有垂杨未觉春”形成鲜明的对比,衬托出边关寒冷荒凉之极,说明边地环境的恶劣,条件的艰苦,这更增添了闺妇对其丈夫的思念之情。王瑳《折杨柳》诗云:“塞外无春色,上林柳已黄。”说的是塞外根本就没有春天,当上林苑已到秋末之时,而“塞外”的春天还没到来。这种写法是极度夸张,造成的反差愈大,对比就愈加鲜明,但却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既然从春天到秋末塞外都没有春天,那么“胡天八月即飞雪”(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诗),冬天就更不必说了。春天是杨柳发绿吐芽的季节,如果说塞外根本就没有春天,那么杨柳终年都不会发绿吐芽,又怎么能够生长呢?相比之下,还是温诗写得合于现实,合于情理。作者是从思妇及征人的心理感觉上来写的。“不觉春”三字,用得极为贴切,极为生动。这既是征人的感觉,又是思妇想象之中征人的感觉,艺术地表现出思妇与征人是两地相思、一样衷情。

汤显祖《花间集》评云:“《杨柳枝》,唐自刘禹锡、白乐天而下,凡数十首。然惟咏史咏物,比讽隐合,方能各极其妙。如‘飞入宫墙不见人’、‘随风好去落谁家’、‘万树千条各有垂’等外,皆感物写怀,言不尽意,真托咏之名匠也。此中三、五、卒章(按即“苏小门前柳万条”、“馆娃宫外邺城西”及“织锦机边莺语频”三首),真堪方驾刘、白。”可见此诗自是不可多得的佳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