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气寒。
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
公元684年,李唐王朝的勋爵之后李敬业(即徐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扬州大都督,以救被武则天贬为庐陵王的唐中宗李显为名,起兵扬州。长期侘傺失志而又不甘寂寞的骆宾王亦参加了这次行动,被任命为掌管文书机要的艺文令,并撰写了《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即《讨武曌檄》)。虽然两个月后徐敬业即兵败,宾王亦下落不明,但这篇《讨武曌檄》却流传不衰,成为古文名篇。稍加考察就可以发现,这首《在军登城楼》诗当也作于当时,诗题中的“军中”即指徐敬业军中。因为诗中有“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气寒”的句子,而唐人所谓“江”,一般指长江,说明作者所登城楼应距长江较近。在此以前,宾王虽数入军幕,但或在西域,或在云南,或在幽燕,均与大江无涉。而徐敬业起兵之扬州,正当大运河与长江交汇之所,特别是徐兵曾攻陷润州,润州即今镇江,历来被视为金陵(南京)门户,锁钥长江。从诗中所写场景和表现出来的情绪看,本诗似作于润州初胜后,作者所登城楼,当是紧靠长江的润州城楼。如果我们的判断不错,宾王的这首诗确作于其写《讨武曌檄》稍后,与之对读,自可比较容易理解诗意。
诗的前两句:“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气寒。”是时、地的实写。作者随徐敬业起兵,正当秋末九月,至占领润州,又在其后,故登城楼有风冷、水寒的感觉。这实际上也是作者对政治气候的感觉。本年正是武则天紧锣密鼓,积极准备自立的年头,二月废中宗,立睿宗,同时大肆杀戮李唐子孙,这对李唐王朝来说无疑是行将灭顶前的讯号。正如宾王在《讨武曌檄》中所说:“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已死。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使人感到如秋如冬的肃杀和寒凉。虽然从根本上说,骆宾王只是一个从军的荡子,倒霉的迁客,有着侠肝义胆的诗人,他的参加徐敬业的反武斗争,主要是一种个人身受迫害和压抑的感愤的爆发。但他既然已被卷入这场政治性很强的行动,那种“宝剑思存楚,金椎许报韩”(《咏怀》)的观念必然加强,并因此相信自己所从事的事业的正义,所谓“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讨武曌檄》)所以虽然形势严峻,却仍抱着必胜的信心。况且徐敬业当时已拥十万余众,在当事人看来,自是“暗呜则山岛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同上)故本诗的后两句:“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即表达了作者的信心和胜利的希望。长安(今西安)是当时的首都,“歌舞入长安”当然是意味着消灭武氏集团。作者是骈文高手,最擅使事用典,所谓“戎衣何日定”即于不经意处用了一个故实。《尚书·武成》有“一戎衣天下大定”句,讲的是武王伐纣的事。郑玄“注”解为:衣,读如“殷”,即出兵伐殷的意思。但后世则普遍通用孔安国“传”的说法:“衣,服也;一著戎服而灭纣。”这里化用《尚书》的句子,所用亦为其意。这样,既用武王伐纣比照反武事业的正义,又指出胜利之必然,“歌舞入长安”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关于女皇武则天的是非功过自然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事情,我们也不必嘲笑徐敬业、骆宾王口出大言而十万大军顷刻间灰飞烟灭。既然我们一向因《讨武曌檄》具备事昭、理辨、气盛、辞断,而将其列为古文之极品,那么,也应以同样态度对待本诗。本诗虽带有政治倾向,但寓意于形象,保持了诗歌本色,格调沉郁凝重,写景抒情贴切自然,用典浑然无迹,也确是可读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