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元量《醉歌十首(选四)》古诗赏析与原文

汪元量

淮襄州郡尽归降,鼙鼓喧天入古杭。

国母已无心听政,书生空有泪成行。

六宫宫女泪涟涟,事主谁知不尽年!

太后传宣许降国,伯颜丞相到帘前。

乱点连声杀六更,荧荧庭燎待天明。

   侍臣已写归降表,“臣妾”佥名“谢道清”。

涌金门外雨晴初,多少红船上下趋。

龙管凤笙无韵调,却挝战鼓下西湖。

《醉歌》一共十首,记述元兵初入杭州,宋君臣迎降前后的情况,刘辰翁批说:“此十首真江南野史。”以《醉歌》名篇,大约这件事太伤心太可耻了,不忍心说,但又不能不说,取醉后吐真言的俗语叫它《醉歌》,这和杜甫《醉歌行》《醉时歌》等内容完全不同。十首中没有一句说到自己饮酒的事。

宋朝最后若干年,贾似道专权误国。元兵围襄阳,关系国家存亡,他尽量拖延不救,结果守将吕文焕1273年降元,江防屏障全完了。这是宋亡的开始,所以《醉歌》的第一首专写这件事:“吕将军在守襄阳,十载襄阳铁脊梁。望断援兵无信息,声声骂杀贾平章。”第二首说“援兵不遣事堪哀,食肉权臣大不才。见说襄阳投拜了,千军万马过江来。”这里选的是三、四、五、八四首。

“淮襄州郡尽归降,鼙鼓喧天入古杭。”二句承一、二首来,一边纷纷迎降,一边鼓鼙喧天进入杭州。一个“入”字见得无人阻挡,长驱直入。南宋名杭州为“临安”,所以用“古杭”二字。

“国母已无心听政,书生空有泪成行。”这时的皇帝赵㬎才六岁(即位时四岁)由他的祖母理宗谢皇后(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这两句一写国母的怯懦,一写书生(包括作者)救国无策,只有报之以恸哭。这两句句式是二五,七言近体中很少见。“成”一本作“千”,但“成行”和“听政”是对文,较“个”字为优。

这一首写形势紧急时的情况,四句写了四方面。第四首从宫女方面写亡国的痛苦。“六宫宫女泪涟涟,事主谁知不尽年。”“事主不尽年”是陈师道《妾薄命》里的句子,是说主人中道逝世,而今天是主人做了亡国之俘,那末这些宫女都将成为元人的奴婢。三、四两句说明“不尽年”的原因。从章法看是倒叙。这首诗写了三个方面,宫女们的痛苦,太后的投降和对方统帅的得势。“伯颜丞相到帘前”,看似平平叙述,实藏无限辛酸,太后垂帘的重地,敌方首领居然直到帘前,一切国体扫地以尽。刘辰翁批说“读之堕泪”,写者更何以为怀?

“乱点连声杀六更,荧荧庭燎待天明。”写准备送降表的当天早晨的气氛。宋朝宫禁里五更过后,天将明时,一阵攒集的鼓点,称为六更。“乱点连声杀六更”虽是叙事,但“乱”“杀”等字都含有浓重的感情色彩,另一本作“花底传筹”像平时一样,就逊色多了,《西湖游览志余》作“乱点传筹”也没有“连声”来得急促。“荧荧庭燎待天明”写守着火炬等待天明的惨景。一本作“风吹庭燎灭还明”有点象征风雨飘摇,凄凄惨惨的味道,但“待天明”三字和下文送降表密切相连,从整体看,此本为优。

“侍臣已写归降表,‘臣妾’佥名‘谢道清’”。这两句更为难堪。第三句一本作“侍臣奏罢降元表”。谢道清是太皇太后,谁敢直呼其名,而在表上不得不自称“臣妾”,自佥己名。有人批评汪元量这句诗,认为是宋臣不该直指太后的名讳。陈衍《宋诗精华录》评说:“有议水云诗不应称太后名姓者,不知佥名降表,当日实事,无可讳者。斥言之,正以见哀痛之极也。”汪元量在这里是有意指斥太皇太后,因为她不同诸大臣商量就轻易决实投降,已经不值得尊敬,“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国家宗社比国君重要得多。

三、四、五,三首一气相连,写大兵压境,谢太后仓卒迎降的狼狈,作者对谢的不满很明显,虽然只是据实直书,但用词措句批判谢太后是很有分量的。组诗的最后两句写太皇太后宴请伯颜、吕文焕说:“昨日太皇请茶饭,满朝朱紫尽降臣。”对忝颜降敌者口诛笔伐。

从第六首起写降后的情况,第八首写西湖的今昔:“涌金门外雨晴初,多少红船上下趋。龙管凤笙无韵调,却挝战鼓下西湖。”西湖是杭州的游览中心,承平时节,无日不游人满湖,只要读一读《梦粱录》和《武林旧事》就明白了。涌金门是杭州西门,雨一晴,游船如蚁:“涌金门外雨晴初,多少红船上下趋。”过去如此,今天亦复如此。后面两句写她的今昔之感,过去皇家游湖,龙管凤笙,情韵悠扬,而今呢?“龙管凤笙无韵调”,为什么,这是敌方游船作乐,乐人们也无心演奏,敌方也不会欣赏,他们“却挝战鼓下西湖”使宁静妩媚的西子湖,却无端蒙受战鼓的侵扰,这该多煞风景,亡国臣民见到这幅惨象,情何以堪!

这一组诗是南宋降亡的实录,虽是据实直书,却字字饱含血泪,写得愈朴实愈能感人。如果过分雕章琢句,反而逊其自然,影响感人效果。写这类体裁,要注意语言的质朴,一般都近于《竹枝》之类的民歌,要领会总体流露的情感,结合作者身世去体会,不必多在字句上作文章。